巧逞窈窕(二)(110)

他年轻气盛,对曾经几次败在温泌手下仍是耿耿于怀,温泌付之一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戴庭望,他忽道:“戴申死了吗?”

戴庭望的手已经不抖了,但面对温泌,仍然如临大敌,他双手握刀,紧紧抿嘴看着他。

温泌道:“戴申的疑心病甚重,能容你拿着刀在他寝室里大摇大摆地走动?要么他眼瞎耳聋,要么,他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

戴庭望冷冷打断他:“外面有侍卫,少废话。”

温泌将刀鞘掷在脚下,力贯双臂,一刀往戴庭望肩头劈去。这把陌刀,在灯光下更显神威,刀风过处,龙吟森森,烛火也猛然一摇,戴庭望奋力一格,一剑挑碎了温泌的衣袖,他本性正直,又不肯服输,看出温泌腿上有伤,只攻他上盘,两人半点声息也没有,在这狭窄的室内腾挪,顷刻间,额头都浮起细密的汗珠。

戴庭望双眸聚精会神,只盯着温泌劈砍,心里默默数着,斗了上百回合,他眼中不禁露出喜色,攻势愈急,飞转长剑,拦腰横削,被温泌斜身闪开,一刀将他的剑挑飞。

“你不需要跟我比。”温泌微微喘气,因为技高一筹,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你把以前的自己当对手,此刻已经赢了。”

戴庭望蹬蹬倒退几步,抹了把下颌的汗滴,脚下险些被绊倒,赫然正是戴申的尸首。

温泌虽然猜测戴申已死,但猛然看到,仍觉难以置信,瞳孔微微一缩,警惕地盯着戴庭望。

那长剑当啷一声落地,砸到了墙角的铜炉。这一声巨响,连院子里的侍卫都惊动了,快步走到室外,“陛下?”

戴庭望扬手,哐一声推开窗,沁凉的雪被风卷着飞入他的衣领。他头脑顿时一清,冷声道:“来人!陛下被温犯刺杀。”

“好小子。”温泌呵地轻笑,“真不放心我的普贤奴,不知道他斗不斗得过你。”

侍卫惊呼和奔跑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戴庭望飞快从地上捡起剑,走至门口,睨他一眼,“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逃出生天吧。”

温泌握紧陌刀,一步步走出室外,雪光莹莹,灯影飘摇,数不清的甲胄武士涌入这个院落,所有的人虎视眈眈,将锋刃对准了他的胸口。

吉贞猛地惊醒。

肩头冷意彻骨,眼前烛光的火苗在轻轻跳跃,桃符走进来时,带来了一阵凉风,烛火险些被扑灭,她“哟”一声,说:“窗怎么开了?”快步走去关了窗,从地上捡起吉贞的披帛,吉贞的目光追逐着桃符的身影,从迷茫中渐渐清醒过来。

“殿下去睡吧。”桃符俯身劝她。

吉贞看向外殿的方向,“杨寂和韩约他们还在议事吗?”

“是。都还没走。”桃符也熬得眼睛发红,嗓音沙哑,“天快亮了。”

“都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杨寂倒不拦着桃符去打听,但什么也没打听到,只见众人在殿中长吁短叹,对坐无言。桃符摇了摇头,“殿下还是去床上睡吧。”

吉贞坐回床边,仍是发怔,她对桃符道:“我做噩梦。”

桃符道:“奴去求杨寂,把陛下送回来陪着殿下吧。”见吉贞点头,她走来外殿,提起此事,杨寂本意,是绝不肯在这个关头再把皇帝交给吉贞,但架不住韩约拼命使眼色,最后勉强松了口。皇帝被送来吉贞寝殿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爬上吉贞的床,小手在她脸上摸了摸,只觉触手冰凉,他愀然不乐,说:“姑母,我好想郡王啊。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吉贞道:“很快啦。”

皇帝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吉贞,不知在琢磨什么,半晌,他说:“姑母,郡王是我的耶耶吗?”

“普贤奴听谁说的?”

“我本来就知道呀。”皇帝兴奋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才承认道:“他们都背着我说,我听见的。”

吉贞微微一笑。皇帝激动地喋喋不休,嘴里颠来倒去,喃喃自语,对着空气叫几声阿耶,又叫几声阿娘,长睫毛下的眼睛悄悄观察吉贞。谁知吉贞在他的呱唧中竟然睡着了,皇帝好不失望。

翌日,杨寂离宫前,来拜见了吉贞。皇帝已经被他遣人带走了,吉贞坐在案边,容色憔悴了些,眼神依旧明亮。

“诸位相公有妙计搭救武威郡王吗?”

“为今之计,只好献城换人了。”杨寂道,“如果郡王此刻还活着的话。”

“你觉得郡王已经遇害了吗?”

杨寂淡淡道:“郡王为了殿下,陷身千军万马之中,生死难料,臣只是得按最坏的来打算。”说完,又觉得事已至此,着实没必要跟一个女人纠缠了,他深深吸口气,又道:“郡王的生死只能听由天命,不宜太过纠结。如今朝中人心浮动,关于陛下的身世,众说纷纭……正因如此,臣更不能让陛下和殿下太过亲近。殿下没想过,若郡王真的死了,陛下的帝位如何坐得住?此时要务,须得安稳人心。”

吉贞虽觉杨寂冷酷,却也不得不说:“你说的是。”

杨寂略觉宽慰,道:“宫中人事嘈杂,殿下何不去别处养一养,静待郡王回来?”他意有所指地瞄一眼吉贞的肚子,“况且以殿下现在的境况……还是别太过操心的好。”

吉贞一哂,“你为了赶我出宫,可真是煞费苦心呢。”

杨寂叹气,语气和缓了许多:“殿下腹中,是天泉的孩子,臣是真心盼着殿下和这个孩子好。”

无须他多费唇舌,吉贞便道:“我不怪你。我想去龙兴寺住。”

从晋阳城到龙兴寺,不过两个时辰的路。雪天路滑,吉贞这一次害喜又格外厉害,稍一颠簸,便要犯恶心,不得已走走停停,尚未出城,呕吐了几次。桃符令马车暂停,往旗亭去买饴粥。吉贞掀起车帘,见外头银装素裹,雪片在旗亭的窗棂上打着旋飞舞,心中烦闷稍解。

忽闻一阵铮铮琴声,自旗亭中传出。这曲调突兀,骤然惊破耳膜,尖锐凌厉处,仿佛裂弦,俄而数弦齐发,急促紧张到令人喘不过气来,仿佛金戈铁马,沙尘漫卷。终究力竭气虚,只将一根琴弦缓缓拨弄,黯然悲凉之意,宛如独行的骑士,在满目疮痍的沙场独自徘徊。

这是半阙破阵曲。吉贞扬起脸,雪片在她眼睫上飘落,是温柔的凉意。

她仓促地下车,往旗亭走去,正和捧着食盒的桃符打了个照面。

“殿下怎么下车了?”

“这楼上是什么人在弹箜篌?”

桃符咦一声:“原来殿下也听见了。我正纳闷,原来是那个什么晋中名伎姚氏回来了,陪着几个文人,在楼上吃酒呢。”

吉贞讶然,见一个云鬓风鬟的人影伏在窗口朝这边看了看,抬手把窗子合上了。

“殿下上车吧。”桃符催促她。

吉贞站在雪地里,凤履被沁湿了也未曾察觉,等了半晌,那箜篌声却有意和她作对似的,再不响了。茫然立了许久,被桃符扯回车上,车子走起来后,桃符不断去觑吉贞。“殿下在想什么?”

“碧霞元君庇佑。”吉贞闭上眼睛,轻声道。

“是呀,”桃符嘟囔道,“但愿武威郡王平平安安,早点回来。”

到龙兴寺的次日,新雪初霁。山间的清泉尚未冻结,汩汩地欢快流动,一派清气。桃符见吉贞每日只在寮房里抄经,怕她烦闷,怂恿吉贞去山涧溪畔走动。吉贞本意兴阑珊,见溪边堆着积雪,枝头晶莹耀目,却不禁一笑,说:“又快过年啦。”

“过了年,奴二十五岁了。”桃符很觉得自己已经历经沧桑,芳华凋零了,惆怅地叹气,“距咱们第一次来河东时,已经八年了。”

吉贞点头,笑道:“你还不想嫁人吗?”

桃符听到这个话,已经不再脸红害羞了,她笑着指指吉贞的肚子:“等这位小主人出来,奴忙得很,哪有闲功夫嫁人呀?”

吉贞道:“到时候普贤奴该高兴了。”

桃符正要凑趣多说几句,见龙兴寺的寺人远远走来,她迎上去,从寺人手中接过一只匣子,说:“晋阳送来的,殿下看看。”

吉贞见那匣子的形状,面色微凝。犹豫了一会,才接过来,轻轻打开,见里头静静躺着一柄陌刀,乌黑刀柄,错金铭文。

如风靡草,威服九区。

刀是冰凉的,毫无温度。她的面色如雪一般,怔怔盯着这把刀,良久,她问那寺人,“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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