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薛子钦迟疑了。若岑黎近要取他性命,那真的再正常不过了。每一个皇帝继位,首要先做的事情便是清除掉以前留下来的“余孽”。他薛子钦明目张胆地支持岑黎玊,皇帝视他为余孽再正常不过。反倒是如此大度,让他揣摩不出岑黎近的意思。
“朕才刚刚登基,还需要仰仗你们这些前朝重臣。确实先皇来不及立储便驾崩了,就算九弟有心相争,也不足为奇。”岑黎近道,“念及最后一刻,你二人都奉诏臣服,朕觉着……”
“不如留着你的命,为大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觉得呢?”
薛子钦突然明白了先皇为什么要留下那道遗诏,兴许岑黎近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人。
“臣,薛子钦,叩谢皇恩。”他再次跪拜道,“臣定当严守边关,绝不叫东鸣西溯,进犯我大宣半步!”
“如此甚好。朕罚你,五年之内不得回都,十日后启程。退下吧。”
“臣告退。”
薛子钦起身,就要出议政堂。
可他才踏出一步,又收回了脚,转身问道:“那他呢?”
“他会在降真台,了此残生。”岑黎近当然知道薛子钦问的是谁,“念及他与朕手足之情,朕不会取他的性命。”
“谢皇上。”
待薛子钦走出议政堂,便看见不远处两个人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没错,正是这次在协助岑黎近继位之事上,立下大功的魏麟和江也。二人本还在闲话,看见薛子钦的身影,一下子就猥琐起来,甚至不敢再高声语。
薛子钦面无表情地朝他二人走去,走到他们面前才停下脚步。
魏麟和江也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就要绕道而行。薛子钦却开口拦下:“躲什么躲?敢临时反水,还怕什么?”
怕是薛子钦会因为此事作出什么可怕举动,魏麟下意识便伸手护在江也身前道:“薛将军此言差矣,我们只是奉先皇之命……”“所以真在怕我杀了你们两?”薛子钦挑眉问道。
江也仔细想想,还真有些日子没再见到薛子钦挑眉的模样,这么一看竟然突兀地怀念起以前在北方军的日子来。兴许是因为这表情太过熟悉,他一下子就忘了薛子钦很可能对他们二人抱有杀意,大胆道:“将军不是那么不明是非之人吧……”
薛子钦当即就要拔出腰间的兵刃。随着兵刃出鞘声,江也往后缩了缩,魏麟吓得眼睛都闭上了:“别啊,有什么冲我来……”
下一瞬,薛子钦却松开了手,那刀又落回刀鞘之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两个孬种。”
江也:“……”
魏麟:“……”
“罢了罢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薛子钦道,“你二人也算忠心耿耿,一笔勾销了。”
若不是他先前去见过岑黎近,心中的想法发生了一些改变,兴许他真会记仇。可是若是细细思量一番,江也和魏麟,真的什么也没做错。反而正因为江也拿出那封遗诏,才免了王都内一场诸军恶战。
对啊,谁也没错,只是成王败寇,留下一条命,已经很好了。薛子钦这么想着,伸出手在二人脑门上弹了两下道:“这是背叛老子的惩罚!”
“哎哟!”魏麟连忙捂着脑门,幽怨地喊道,“我好歹是禁军统领,给点面子行不行……”
“你有什么面子可言啊……”江也同样捂着额头,却骂起魏麟来。
“可是皇上召见你二人?”薛子钦正色道。
“对。”江也乖巧地点点头。
“行吧,我十日后回北方,若是还想来我麾下,要快。”薛子钦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第187章
出了议政堂,再走了会,薛子钦便看见闵秋正站在那儿等他。
他本是跟闵秋一同进宫,只是怕自己可能要丢了性命,所以才让闵秋在这里等他。
闵秋也不傻,皇帝召见是祸还是福,谁也说不清楚。
因而他一直十分焦急,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现下见到薛子钦平安无事地走出来,他急切地迎上去道:“皇上没有要杀你吧……”
“若是要,我还能站在这儿?”薛子钦反问道。
“那便好。”闵秋松了口气,眉宇都舒展开来,继而道:“那皇上是什么意思?”
“十日后,我们便率军启程,回黔於。”
“是!”
“陪我去个地方。”
“是!”
薛子钦看着闵秋没有任何疑问,果决地回答,心里冒出一丝暖意。到底是跟随他多年,同生共死,这种无言的信任,当真会让人心存感激。他认准了方向,迈开步子便快速走着,闵秋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只是跟着。
宫里的景色实在没什么值得欣赏的,薛子钦只是垂首走路,仿佛灵魂抽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眼瞧着已经到了降真台的门前,薛子钦才停下脚步。
多年前,就是在这里,薛子钦送他回来,然后离开。他望着这跟记忆中相差无几的景致,内心愈发茫然起来。
“将军,可是要跟他告别?”闵秋这才开口,试探性地问道。
薛子钦没回答,望着里头来往宫人们的身影,傻愣愣地站着。闵秋看着他那副跟平日相差甚远的模样,心头不由地一阵苦涩上涌。
“将军……”“闵秋。”
“在。”
“皇上说让他幽居于此,了此残生,那他会死么?”
“或许会,或许不会。”闵秋如实答道,“可人终有一死。”
薛子钦问的是人是谁,闵秋心里一清二楚。到底岑黎近才刚刚即位,若是直接大开杀戒,确实不妥,容易落下恶名。但若说岑黎玊在大殿上那样明目张胆的与他相争,岑黎近心里没有恨意和忌惮,是不可能的。
现下他当了皇帝,又将岑黎玊圈禁于此,想要杀他,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到时候随便往外宣布岑黎玊在宫中暴毙,这事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若我现在带他……”薛子钦眉头紧皱,犹豫着还想说什么。可不等他说完,闵秋立刻打断他的话:“将军莫要再犯傻。”
“是啊。”薛子钦说着叹了口气。
“那将军可要道别?”
“不了,若是道别,就要犯傻了。”薛子钦道。
“将军和他已成过往。”闵秋看着他的侧脸,沉重地说道,“但闵秋愿意永远跟随将军,生死相随。”
也不知道薛子钦究竟听见了没有,他只是深深看了里头一眼,他想要见的人并未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可他仍是强忍着不舍转过头去,看向闵秋:“走吧。”
闵秋点点头,继续跟在他身后,二人往宫门走去。
即便他内心许多不舍,但他知道早在那日他问过岑黎玊选他还是选皇位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他最后唯一能做的,便是助岑黎玊完成心愿,坐上皇位,可他们还是输了。
并非输给岑黎近,也并非输给魏家,而是输在皇帝永远不会传位给岑黎玊。
待到薛子钦和闵秋走出去没几步,降真台门前便多了一道瘦弱的身影。
岑黎玊遥遥望着薛子钦的背影——无论到什么时候,薛子钦举手投足之间仍然是意气风发,甚至带着些飞扬跋扈之意。他高高束起的发丝随之摆动,说不出的英气逼人。
门口的守卫见到岑黎玊站在此处,立刻警惕地上前拦住:“未得皇上谕旨,不可出宫。”
岑黎玊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任由他们拦着。
他只是望着薛子钦慢慢远去的身影,心也慢慢空了出来。
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当初所言并非全部是谎话,岑黎玊心里很清楚,如果岑黎近坐上了皇位,一定不会放过他,最幸运就是老死在降真台;若是不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几日可活。
但他又很能理解,若是他赢了,岑黎近也免不了一死。
他想起那日在降真台二人所说的那些话,想起自己曾佯装得意地跟薛子钦道“将军莫要自欺欺人”。可他又无比清楚,自欺欺人的是他自己,并非薛子钦。
相反,从再会,到大殿上孤注一掷的最后一刻,薛子钦对他的感情从未掩饰过,何来自欺欺人一说。
倒是他,对此避而不谈,从未明示过他是否有着同样的心思。
现在想来,岑黎近做了皇帝也好——至少他会顾及薛子钦的身份,也会顾及薛家军的势力,不至于胡乱惩戒他们犯上作乱。他不像岑黎江那般愚蠢又恶毒,即便是做做样子,也会“广施仁义”,让薛子钦继续作为将军,为宣国鞠躬尽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