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如妤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无味的时候,吴未又给她带来了个大惊喜。其实她这些年来很想再要个孩子,但身体里的器官已经因为年轻时的冲动行为给糟蹋坏了,吴未这时给他弄来了个男婴,她又臆想是上天在怜悯她了。
吴未那天半夜偷偷出门的时候陈如妤其实已经发现了,不过他摸得着吴未的脾性,没有过多在意,当吴未抱了个孩子回来,并且说是在山上捡的的时候,陈如妤也没花心思深究,只顾着照顾那个“捡来”的新生婴儿。
被吴未抱回来的婴儿身上虽然裹着衣服,但通体冰冷,气息渐微。
那时陈如妤接过婴孩在光下一瞅,便拆开衣服扣子把孩子往自己肉上放,刚出生的婴儿脆弱得很,她母爱大发,本能地想要救活这个孩子。陈如妤当年已四十有一,十几年没照顾过婴儿,但走过一遭,路数了然,男婴果然被暖回来了,第二天就恢复了正常脸色。
她接管了她男人捡来的孩子,并且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开始也不顾别人的眼光,很快找到了有奶水的妇女,托她们帮忙喂养。别看说来轻巧,这乳汁金贵,陈如妤又是打探又是恳求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算是找到合适的人,这一弄乡里都知道吴家捡来一个婴孩,得益于陈如妤的大名声,消息甚至扩展到隔壁村。人人都知道吴家多了个男孩儿,也都在传说这男孩儿到底是哪儿来的。
“肯定不是咱们这儿的,没听说谁丢了孩子。”
“眼红她姐了吧,谁会丢男娃啊,我看是拐的。”
“年轻时净整点破事,现在想要都不能生了。”
“她男人看起来挺老实的啊。”
陈如妤养了几天孩子之后,也开始抱有疑惑,人们的闲话听起来跟真的一样,而她居然轻易就相信了吴未“捡来的”这个说法。
还有一点让陈如妤觉得奇怪的是,吴未现在居然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孩子的责任,甚至变得很积极,和以往有很大不同。但陈如妤后来才明白过来,吴未其实并没有和以往不同,只是陈如妤习惯了吴未的改变,很难感受到吴未为他付出的感情。
可当时的陈如妤胡思乱想了一阵之后大脑就完全堵塞了,他就觉得吴未心里有鬼,瞒了他很多事,不但瞒了关于这个婴孩儿的事,还隐瞒了关于他自己的事。
哪怕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在陈如妤看来,吴未还是像个谜一样,看不透,摸不着,她觉得自己在寻找吴未的路上不断迷失,已经走到了狭路的尽头。
抚养孩子的第一个月,陈如妤一直想从吴未那里问出点什么,但吴未总是沉默,或者说 “对不起,没和你讲清楚”这种不明不白的话,吴未还能清楚地讲述他捡到孩子的经过和细节,正因为这些讲述真实过了头,陈如妤总是觉得很不对劲,他不由得怀疑吴未,然后苦恼自己在他身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真心。
第二个月,陈如妤偶然听到了吴未勾结邪教势力的传闻,她也不知道从哪听说的,也不知道谁是第一个传出这话的,但他在怀疑了吴未一个月,把所有她能想到的疑点都一个个捋了一遍之后,她竟然觉得这个传言有那么点真实的意思。她甚至把自己幻想成了被迫害的对象,因为她发现吴未这个人并没有为她带来过什么实际的东西,而她付出了太多的感情和精力。这个月陈如妤为了照顾孩子黑白颠倒,好不容易挤出了休息的时间还会因为胡思乱想而失眠,除非实在累得不行,才能沉重地睡上几个小时。
在她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她已经走向了极端,她觉得老天戏弄了她快半辈子,而她下半辈子不要再任由宰割了,绝不。
她的内心纠结苦痛,这种感觉像恶魔把刀架在她脖子逼她走向深渊一样,她试着向吴未求救,但是选择了一种极为隐晦的手段。某天她将吴彩送到了她姐姐家暂住,然后在那天晚上和吴未大吵了一架,她歇斯底里,喊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清澈高远,她在求吴未拉住她,挽救她,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信仰的人面前祷告,她想得到的并不是一个合理的解释,比如吴未或者这个孩子真正的身世,她只想要被抓住,不想被抛弃,不想被她唯一在意的那个人遗忘,不想让她一直争取的东西变得毫无意义。
可是,她什么也没得到,她没听到合理的解释,也没被吴未抓住,她看着那个站在她对面和她完全相反的,不吼不叫的人,那个仿佛一直在后退的人,那个离她越来越远的人。她看着那个人在她的心中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然后,她不再努力了,不再使劲了,她把所有的,她的过去都留在了这间空荡的瓦房里,然后离开了。
吴未没有看到她离开时撑开五指的手,所以也没在最后一刻抓住她。
那天晚上,她家的隔壁,隔壁的隔壁的人大概都在屏气凝神辨别字句,聆听这一场宏伟的盛宴,没一个人敲她家的门去劝架,也没一个人敢从隔壁吼他们扰民,毕竟在这个无趣的村庄,精彩难得上演,不然乡民们怎么会乐意在互相身上找乐子,而且这场争吵实属难得,陈如妤往日心里再不满都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样子,她如今的歇斯底里,也许是很多人期待已久的好戏。
陈如妤和吴未在一起的十八年,就在那个晚上画上了句号,她失魂落魄了几天,然后彻底清醒,如果有人在那时采访了陈如妤,一定能听到一个独立自由新女性的发声。
二十年后她还是一个独立自主的新女性,不过她说,如果她有机会重新选择的的话,她愿意这二十年和吴未一起沉醉。
她一点也不超凡脱俗,一点也不泼辣蛮横,她不过是在世俗场中摸爬滚打了一番,被不自觉地塑造成了别人想看到的样子。后来的她也不再后悔或者悲哀她的这一条人生路,吴未给她的那十八年的陪伴已经充实了她所有的人生。陈如妤并不是失去了男人,失去了任何人就活不了,她只是无法失去吴未,因为那人填补了她所有情感上的裂缝,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十八年也许不够,所以吴未死后也在不停地弥补。这些弥补不是实实在在的话语或者举动,而是一种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陪伴,这些陪伴也许是陈如妤臆想出来的,又或许是她心灵的自救反应,但她的确把她后来包括以前得到的所有满足都归功于吴未,毕竟吴未的出现,是她人生改变的开始。
后来吴彩也离开了他的父亲,完整的一个家就这样零散了,吴未就是这样人缘淡薄,除了他自己,没有一个人能完全渗透进他的内心,但是假如有一个人能了解到他从生到死所有的经过,大概就能体会点他的体会,吴未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他有着人类应有的喜怒哀恐,也有着和正常人类同质的心灵。看不着摸不到的不代表没有,也许他比陈如妤以为的要更加有心。
母女俩走后,瓦房里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人,一个年过半百,一个嗷嗷待哺,养孩子是辛苦的,还好吴未任劳任怨。程松本也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给予了很多帮助,当然,这是他必须做的,那时的他大概以为钱可以解决一切,于是给了吴未根本花不完的钱,但吴未还是每天跑到山上挖菜和采药。这时已经没有生产队可以收购他的东西了,他需要跑到收购点拿简单处理过的药材换取零星的钱,这点钱少得不值一提,他依然愿意整天忙碌大概是习惯问题。
因为有这样的习惯,他经常把孩子放在篓里,背着孩子到山上去,直到孩子的个子长到能轻易地从篓里翻出后,他才不得已地中断了习惯性行为,陪孩子待在山下。
后来孩子交到了能一块儿玩的朋友,孩子们待在一起往往玩上一天都舍不得回家,很多次的“失踪”都让吴未不得不挨家挨户地打听,结果“失踪”的孩子总能在晚上的时候安全地到家。
有缘的是,这个被吴未养着的孩子交到的朋友是白家的人——陈如姝的孙子,她二儿子白应修的孩子。虽然大人们之间似乎有隔阂,但他们都没有干预这两个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儿的交友行为。吴未因此有机会常去白家看看,不过这些原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的大人在交流的时候都怀揣着各自的心思,不再说亮堂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