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下学习和工作,一路失神,颠簸到了姥爷住了一辈子的地方。
在那里,我遇到了我的养父母,他们带着他们的儿子。那个七八岁的孩子长了一双妈妈的吊眼,看起来的确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我的养父母操办着姥爷的葬礼,请了一些村里人帮忙。我不懂这些规矩,在过程中免不了碍事。周围会有一些怪异的眼神射向我,甚至不和善地盯住半天,我心里别扭,总是心不在焉。
姥爷下葬了。那时候天黑得早,我穿着大棉袄蹲在坟头烧纸,火温温的,烧着脸上的泪,不知道就这样烧了多久。姥爷是这世界上唯一愿意亲近我的人,只有在他的坟前,我才能有一点点的归属感。
冬天的山很静,我放声哭,哭得浑身没了力气,就歪到一旁睡着了。
然后被冻醒,坐起来正对着姥爷的坟,和一堆灰烬,我的脑袋涨疼,鼻腔也冻得没知觉,仅能闻到丁点烧纸的味道。如梦似幻般地回忆起昨晚的事,泪干了,被失落感侵袭。和姥爷道别后,我摇摇晃晃地往山下走去,天看起来要亮了。
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几乎没有人会关心我的冷暖饥饱,似乎这个世界上只有姥爷知道我的存在,但仅仅是知道我存在着而已。
天越来越亮,我的脑袋越来越沉。下山后,我走在大路上,心想要去乡村诊所一趟,望着前方,路好像特别长,远处的房子好像特别远。
凭着小时候零星的记忆,我艰难地摸索到了目的地。没去城里上学之前姥爷会带我来这里看病,诊所的陈奶奶果然还认识我,大概说了一下症状,她招呼我先到里屋躺着。
“小行,你看看谁来了。”
我有点迷糊,头痛欲裂,谢谢了奶奶的好心,就躺下了,可能是晚上睡得不够好,一着床,人就昏睡了过去。
我感觉有人搬动我的胳膊,突然从梦中抽醒,从一只睁开的眼中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再睁开一只,才清楚辨认,是一个男孩,年龄看起来和我相仿。他瞪大眼睛读着38.6。
“奶奶,38.6,我哥发烧了。”
这男孩一看我醒了,又朝屋外喊:
“我哥醒了!”
我想坐起来,但头还是疼得厉害。
“哥,记得我不,白行!小时候咱俩可好了!”
白行,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但眼前这个面孔是完全陌生的。大概是我去城里上小学前认识的朋友,我没有太多那时候的记忆,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哥,先喝口水!”他把杯子递过来,显得异常兴奋,“让我算算,天呐,有十几年了吧!真的好久了啊!那时候我们还穿着开裆裤呢!”
“消停点,让小叶休息休息,这孩子”陈奶奶进屋,给白行递了一把药,眼神示意了一下我“我去外边招呼一下”,然后推门出去了。
白行看起来血气方刚,一副很有干劲,积极进取的样子。我实在想不起来当年和我一起穿开裆裤的孩童是什么摸样。
“哥你现在住哪儿呢?我记得你比我大是吧?”
我们俩开启了闲聊模式,我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还有对我如此友好的童年伙伴。
白行小的时候正值父母创业期,他的奶奶,也就是诊所的陈奶奶负责照顾他,我们俩的相识就是从那时开始。据他说,他经常一大早跑就去找我玩,带着我去小卖部吃香的喝辣的。他还说我小的时候经常受大孩子欺负,白行虽然更小却总能为我打抱不平。其实我记不大清了,他说什么我就信了什么。现在白行已经不上学了,虽然父母希望他能继承家里的事务,但他想自己谋个出路,具体做什么还没想好。这几天陈奶奶要搬家,白行的父母让他回来帮忙,早上刚到一会儿,就碰巧遇到了我。
缘分吧。
当他得知我的姥爷刚刚去世,而我是因为哭了一晚才这副样子,立马就严肃了起来,摆出大哥的样子拍拍我的肩膀,露出了心疼的表情,安慰我一切都会过去。但这些话没有说进我的心里,他没亲历过亲人离世,自然不能与我共情。
我下午从诊所离开,白行开摩托把我送到车站,他说他很理解我为什么不去和家人告别,嘱托我好好注意身体。我们互留了通讯方式,就在车站分别了。
坐在回程的车上,我担心起白行是否知晓我的身世。我很畏惧乡人们异样的眼光,这种感觉不但加重了头痛还一直困扰我的心。
我搞不清楚别人心里的东西,也不想弄清,或是说越弄越浊。但我心里很清楚,人心本来就是浊的,自己也是。
时间爱开完笑,稍不留意,我又前进了好远。
又到了春天,还是那个花红柳绿的春天,暖意融融的春天。春天总是相似的,它快要带不给我惊喜了。
浑浑噩噩的几个月,在迷蒙和失意中度过,我想不明白来自和去往,总想逃避现实,借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酗酒的毛病老实说是白行这家伙传染的。姥爷去世后我没有再和年轻的养父母联系过,可白行居然每隔一些日子就要来“看望”我,他刚开始教我借酒消愁,却没想到我喝得比他还凶,以至于他后来一直改劝我“珍惜小命”,坚决要我戒酒了。
姥爷去世给我内心带来的缺失感,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另一件事情的发生逐渐泯灭。
第4章 林
【匿名人伤病缠身急送医任询无果】
直到那天,他又一次出现。
那是周六的晚上。
那天我一直在修改论文,直到晚上眼花得厉害才休息,刚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半夜听到有人敲门,敲门声很小,我在梦里反应了很久才意识到那声音是来自现实。下床,开灯。
“谁啊?”我的声音因为没休息好有点低哑。没人回应,敲门声不断。
“谁?”我走近门,清了清嗓子:“谁?”
敲门声断了,紧接着听到门外人把手抵在门上的一声闷响。
“开门。”
声音很小,很弱,几乎听不清。
我的心却猛得一颤。下意识地打开了门。
屋内的光照在门外人的身上,殷红一下冲进我的眼睛,我吓懵了,那个几乎消失在我记忆里的人,狼狈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一定还在做梦。
他站在门外,垂下的一只手不停滴血,胳膊上无数道划痕渗出的血已经凝固。裤子上蒙了一层灰,右膝的布已经烂了,烂布下是一大片血印子。他脸上白得没了血色,头发杂乱,混着血渍。
我呆住了,大脑怎么也反应不出眼前这人与我的交集,直到我听到他咳了一声,才回过神,让眼前这人映在我脑子里。
我看到他的眼睛一瞬间无神又空洞,一瞬间又似乎有了内容。
“进…进来,先进来。”这个眼神稍稍勾起了我的记忆。
他自然地走进来,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可我全身却好像疼的厉害。
“120,对,120。”这种情况明明应该先处理,先施救,可我却直着腰站着看了半天。我在心里嫌弃了自己一句,逼着自己清醒,摸出手机,然后颤抖地叫了急救。
可我依然没搞清楚状况。他的脸,在灯光下越发苍白,好像轻轻一推,整个人就倒了。
手足无措。等待救护车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在做梦,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一看,胳膊腿上都是伤得那人还直直地站在苍白的光里,他在光里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偶尔看看自己的手,偶尔看看我。
看着那人的手还在不停地往米色的地板上滴血,生动得仿佛能闻见腥味,我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了“吸——”的声音,然后又转回卫生间,拿了毛巾出来。
“你...我...我帮...缠起来可能会好点儿...”我想用毛巾缠住他手上的伤口,却见他眼皮就要合上,又突然打开,眼球上翻,头一沉,身子就软了下来。我下意识过去撑起他,发现他轻得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那时,我大脑真的是空白的,白的像头顶苍白的灯光。
直到救护人员赶来,把他从我身上移到担架上,并向我询问情况的时候,我还是空白的。说实话,我真的一点也不善于处理这种紧急突发情况,更何况整个过程就像是做梦一样,一个曾经有一两面之缘的陌生人,挂着彩找到了我家来,而我居然还开了门,放他进来,放他进来就进来了,我居然还盯着伤者发了半天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