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恐惧，怕他再也不与自己交谈，怕他再也不看向自己，怕他们之间形同陌路。明明竭尽全力才把，自己都捉摸不透的爱慕压在这段看似再正常不过的关系下，他几乎无法想象疏远带来的破碎会造成什么，比失去歇斯底里的本源更痛苦一层。他用双手支起将要垂下去的头，全身带起一阵颤意。
他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姿势将近十分钟，终于在杨佩明要开口问的前一秒抬起头来，再次握住炭笔，翻开临摹书。他必须要努力练习了，如果画技不够优秀的话，前去英国的志愿就显得太遥不可及了。他希望自己是更好的那一个。
姜岑忘记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下去的，他洗漱完毕后从那两本书中随便抽了一本放在枕边充作睡前读物——是史蒂芬·金的《绿里》，他十二岁的时候读过，只是找不到六年前的书了。如今重温，倒也不坏。
在他缩进被窝里，翻开《绿里》时，他琢磨着再去买一本英文原版的。他一直看到眼皮打架的那会，毫无顾虑地睡着了。然后在他睁眼时，由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刚要移到他的眼睛上。
然后无非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早晨，姜岑一直挺庆幸他们的宿舍比其他学校要大，让四个人都有足够的私密空间。洗漱完后，他翻出一小包吐司，把一包牛奶倒进玻璃杯里，在另一个更大的玻璃杯倒上开水，把牛奶杯放进去。在他们公用的桌子上摊开英语词典，拿出耳机和mp3，就着录音一边默读一边记忆。一直到另外三个人全部起来，他才换上更厚的衣服，昨晚的温度让他心有余悸。以往的这个早晨，他都选择去学校里的画室或宿舍里画更多的练习图，所以他这次去了画室。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刺激得鼻子微痛，他缩起身子，迷蒙地望着呼出来的白气，在初冬的阳光下显得并不是很友好。
他想到了十六岁的夏天，在闷热的午间，在他那张并不宽大的床上。他们刚从游泳馆回来，各自淋浴后沈廷书就跑到姜岑家里，和他挤在一张床上——那年沈廷书身高窜得飞快，很快就比姜岑高了一个头，瘦长的四肢霸占了大半张床，四条腿胡乱搭在一块，空气里到处是沈廷书的薄荷洗发香波味儿，还有自己的。他们俩紧紧的靠在一块，盯着正在播放电影的手机屏幕…他恍惚的时候，面前已然勾勒出一个男孩的侧脸草稿，他突然认识到这是谁的，更是心烦意乱了。他擦除后又用手砸了砸头，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大概一点钟的时候他就收拾了画板回到宿舍，胃部隐隐作痛，这是他高中饮食不规律落下的毛病。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吃一顿不吃一顿的下去了，可他实在没胃口，灌下几口热水就拿过损坏的眼镜，披上风衣，寻找周围最近的眼镜店。
L市作为国内的一线城市，有两座大学靠的很近——一个是L市大学，另一个就是L市的美术学院。姜岑停在昨晚去过的新华书店门口，踌躇了一会，还是踏进了旁边的眼镜店。
彼时沈廷书已经和刘珣在测验度数。作为少数和他处得特别来的女性朋友，刘珣的相貌和性格的确讨喜，微卷的短发及肩，脸蛋小，又很清秀耐看，她足够开朗又很照顾人，人缘很广。相较沈廷书188的身高，她倒是比他足足矮了20厘米，在他旁边，略显娇小——其实在他身边，几乎每个女生都会这样。
“哇哦，我都左眼240度了。一定是因为我追太多英剧了。”刘珣戴着试戴镜片，双手抱在胸前，笑着说道。
“这个度数还好吧…你右眼才50度，大不了互补呗。”沈廷书手指拈过一块镜片，放在右眼，“啊受不了，这个几度？”
“这个100度来着。真是羡慕死你们这群狂玩电子产品又不近视的人群了，我才追剧追了多久就快瞎了…”刘珣现在的心情几乎能用颜文字qwq来形容，她挑了两副镜框，摆在沈廷书面前，“对了廷书，你觉得哪个镜框好看？”
“这个…”沈廷书观摩面前两架相差无几的玫瑰金镜框，又在展示台找了一会，最后拿出一架纯黑圆框镜架，“你看看这个吧，我觉得这个更符合你气质。”
刘珣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戴上。拉过一旁的镜子，说：“挺不错的啊，我觉得这样很清秀。”
“就是这样。”他的尾音上扬，有点俏皮的感觉，兴许是被刘珣感染，自己也不禁裂开嘴笑了起来。却没注意后面向他走来的人。
姜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就像做一个简单的招呼一样。他脑中闪过的是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选择疏远的态度，他听到的是他昨晚才道出的话语。他恍惚着，仿佛他与他身处的并非此地，而是他记忆中的其他场景，任何一个——就那么几秒，那么不现实的几秒。
他手已经放在他肩上，下意识的开口：“…嘿？”那语调不像一声问候，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试探。“呃…沈廷书。”他僵硬地扯出一个微笑，让全身绷紧的肌肉放松，以更好的状态面对正转过身的年轻人。
沈廷书看上去有些惊讶，那种神色在他眼波里转瞬即逝。他立刻露出个愉快的表情，眉毛上扬，眼睛发亮，说：“嘿！小岑，你也来配眼镜么？”
这次更像陈述句而非问句了，而且是一句很要不来的废话。但方才他的态度和昨晚截然不同，这让姜岑心生疑惑，面对这个没有什么的转变，他有点如鲠在喉。他用力摆脱喉咙里的硬块，挤出一句“嗯，你是来…？”真好，他好像压根没看到后面那个女孩子。
“嗨~”刘珣从后面探出头来，“我是刘珣。他倒是来陪我换眼镜的，你是他朋友吗？”她眯了眯眼，想仔细辨认面前男生的长相，几秒后她挤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眼睛亮起来：“啊你是姜岑！廷书以前经常和我提起你的，你本人长得比照片里要好看多了。”她的气息明媚阳光，给姜岑带来些许好感。
但他开始纠结起她的话，这让他迟缓了好一会——这一声廷书，是他许久都不曾喊过的昵称了。他心里不禁漫出一股酸意：想必他们之间的关系好的不行。但他脸上依旧维持着那温和的笑容：“才没有，再说了好看形容男孩子真的好吗。”
刘珣刚要开口，沈廷书便搂住她的肩膀替她回答：“怎么了吗？这是事实。”他的语气不如他先前的和蔼，转而他微微低头对有些惊讶的刘珣说：“你不是挑好镜框了吗，走去和人家师傅说吧。”
刘珣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她想推开沈廷书又不太好意思，只能略带歉意地微笑，说道：“很高兴见到你！那就这样咯姜岑，呃…下次见。”沈廷书搂着刘珣转身，甚至没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羡煞人的景观，映入姜岑眼底带来的却是一阵阵刺痛。他想屏蔽老师傅对他们的调笑，他们亲密的姿势。但那个举动像一把利剑刺进心脏，他听到了柔软的撕裂声，而后逐渐割开那些鲜红的组织。如果可以，他多想给那人看看，在那之中的究竟是什么。
他竭尽全力不去再看，不去再想，脑中努力描绘着一张白纸。他深呼吸了几口，最后走向柜台。找一副相同的镜架，相同度数的镜片，他不想再去思考什么多余的事，至少今天这一击足够沉重。
但他不知道的是沈廷书一看到他的时候就开始慌张，他不知道的是对方正是深爱才会恐惧。沈廷书下定决心要那么做，无非就是下定决心要伤害他，其实他从来不知道姜岑怎么看待他，对他抱以怎么样的感情。有些东西在幼时就潜滋暗长，它最终成为一棵巨树，给他得之不易的光彩抹上一层灰暗。沈廷书不会承认的，他依靠着强大的自制力才没有把手伸向姜岑白皙的后颈，然后轻柔地来回抚摸。
等他拿到新的一架眼镜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记忆是模糊的，他记不清楚在等待的过程中又做了什么，只是有些懊恼自己耗费了大半时间却什么正经的事都没办成，除非明天比以往要忙上几倍，要不然有些损失根本无法弥补。
干脆就自暴自弃吧，他决定今晚好好放松一下。恰好距离电影放映的时间也不多了，他打了个电话，去女生宿舍楼接了秦欢言。可她一下来看见姜岑的脸色，就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