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还有几串新鲜的脚印。
北陆知道,那么大的脚,除了他能爬稳这墙,也没其他人了。
院子里的门锁一看就是新换的,虽然挂在上面未落锁,但是与周围的门板格格不入。
北陆想起言念说的,言禾那日发酒疯踹坏了他家的门。
后来酒醒了又自己修整好了。
北陆忍不住心酸。
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狠心踹了那扇门。
他心里估计也是怨恨北陆的。
只是他也学会了用嬉笑的方式来遮掩自己。
他们终归都在岁月的齿轮中,不断的磨合,最终无一例外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然后磕磕绊绊,继续向前。
当北陆跨进多年都未归的屋子时。
他一身的新衣仿佛有了旧时的模样。
一如往昔。
一楼屋子里的所有东西,走的时候他都盖上了白布。
他想埋葬过往的所有,就以这样最直接又残忍的方法。
可当北陆身后的光线追着他的脚步进来时。
它止步片刻后,便撒野似的任性填满北陆的目之所及。
所有陈旧的家具都静静的待在原有的地方,蒙着它们的束缚不知何时被掀走。
它们一尘不染,默许似的一起等待着将要归来的他。
就连那个曾经被徐来一屁股坐散的木椅子,都愈合了伤疤,置在角落里。
北陆的心像一朵沉沉的乌云,飘啊飘啊。
终于飘到一个湛蓝的天空下。
二楼的窗户边上,肆意疯长的爬山虎,原本都要封住整扇窗。
可现在它们的触角都被扎在一起,拨开到了一边。
它们只能绕开那扇窗往更远的地方延伸四季。
窗台外面厚厚的灰尘被掸扫干净。卷在一旁的窗帘换成了新的做旧窗帘。
那个书桌上排玻璃柜里的书,整整齐齐的摆着,只留着泛黄的边角。
连上面火影的贴纸都已经模糊的快要隐没。
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言禾之前做题时在上面的乱刻乱画。
他随意写下的笔笔像是在北陆心里,刻下的遥远的风景。
北陆站在桌子旁边,伸手去触摸那些印记。
当他细白的指腹圈轮,覆上那道道久远的痕迹,静置了许久时光。
他才缓慢的在桌子上,用食指写着言禾的名字。
一点三横一个口,一撇再加一木才是他。
墙角里一直在深夜亮着的那盏灯,还原封不动的立在那里。
灯罩里里外外都干净的不似老物件。北陆给它通上点电,那微弱的灯光在白日的隐藏下,还是一声不吭,继续自己的生命。
它的开与关便是它的生与死,不在乎中间跨越了多少的山与海。
北陆在外公家的房子待到下午。
直到隔壁言禾奶奶开了门,找臭弟弟。他才缓慢的下楼。
他原本想过去看一眼奶奶。
可是当他站在院子里,桂花树沙沙的声音困住了他的脚步。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跟她打招呼。
是他自己悄然抛弃了他们的所有关心,亲手剪断了所有的牵绊。
自己如今又如何像以前一样,风轻云淡的站在她面前。
称她一声奶奶。
北陆站在院子里,隔壁奶奶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沿着围墙传过来。
他下意识伸出手,做了一个轻拍的动作。
却静默了。
也许他是该要走了。
北陆到言禾公寓的时候,言禾才刚刚下班。
手里头还拎着从十子街带回来的吃的。
热乎乎的,冒着气儿。
北陆的胸口起伏不定。
言禾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的所有。
他坐在餐厅看着言禾大口大口的吃饭。
言禾见他不动筷子,帮他把所有饭盒都拆开。
“这可是我们十子街最好吃的,没有我的面子一般很难买到,就算买到都要排很久的队。你尝尝就知道了。”
言禾笑着把筷子递给北陆。
北陆踟蹰了一下,叹了口气,才缓慢接过来。
“怎么了?胸口不舒服啊?你复查的时间记住没,倒时候别忘记了,我工作太忙,时间根本记不住,你多留意一下。”言禾嘴里还嚼着吃的,听着言禾的叹气声,连忙一骨碌说了好几句。
“没。”北陆不敢正视他的眼睛,连忙低头吃饭。
他想学着言禾那样大口大口,哪知道还没吃进两口,就太急呛咳起来。
言禾忙给他拍背,北陆胸口的气连着被压缩了不少,咳出来的时候把他的眼泪差点都带出来。
等他终于顺气儿了,言禾屁股刚坐到凳子上。
北陆就红着眼睛,低着头,又塞了一口饭。
极其安静的说。
“我打算搬走了。”
其实北陆想说的是,我打算搬回外公家住,我在这里不方便,总影响你休息等等诸多理由。
都不应该是这句。
这次轮到言禾被一口饭给呛着了,他忙拿过一瓶雪碧,灌了半瓶下去。
直到那口气顶上来。
他才开口说话。
“北陆!我特么是不是对你不好。”
言禾后半句想说的是,“为什么你总想走?”
可他看见北陆微红的眼眶,竟然没说出口。
他转身踹了一下凳子,那凳子虽没有四分五裂,那声音却震耳欲聋。
震的北陆心头都颤了颤,连带着声音都再抖。
“不是。”
就因为言禾太好了,好的让他无处可藏。
他不想让那片原本湛蓝的天空被一片,风吹来的乌云遮盖。
“那是因为什么?”言禾一把拉起北陆,想要直视他的眼睛。
他却深深别开。
不再开口说一个字。
就连平时总是用“嗯”这样一个音节,涵盖各种情绪的表达都没有。
北陆的脸上又恢复了冷若冰霜,毫无表情。
言禾仔细盯着他的眉眼,那中间深不可测。
北陆和言禾彼此呼吸可闻。
可言禾却没能从他的屏息当中,截获他苦恼的原因。
最终,他缓慢的放开了抓住北陆的手。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平,直至恢复如常。
第28章 无一事
言禾我是北陆
2011年05月06日立夏天气阴
年少的轻狂
无端撩拨着
心弦悄然而动
有人甘于沉沦
有人懵懂无知
北陆昨天晚上就走了。
一声不响,就如当年。
不,这次还说了一句的。
但基本等于没说,因为在言禾看来还不如不说。
绝情如北陆。
说走就走,不多留一句话。
他本来也没几件衣服在这里。
言禾就坐在沙发上看他收东西。
一件又一件。
一趟又一趟。
一次又一次。
直到行李箱的拉链声音戛然而止,万向轮在光滑的地砖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外面走廊电梯叮的一声,然后又合起来的声音。
这些声音统统穿过言禾的反射弧区,最终消失殆尽。
言禾才反应过来。
北陆是真的又要走了。
言禾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大步跑到走廊上,电梯已经显示到达一楼。
他疯狂的猛按电梯按钮。
想让它再升上了,可是万事皆不如他心意。
因为他这时才发现他光着脚,站在冰冷的走廊上。
那刺骨的寒意浇灭了他心头的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出来,只知道那一刻他想拉住他。
可拉住他,又该跟他说什么呢?
就算知道说什么,他大概还是会走。
那他为什么要光脚站在这里。
像个疯子。
电梯再次打开的时候,言禾忽略掉里面的人打量他的奇怪目光。
又转身回了屋。
直到第二天早晨也没出过屋。
北陆回了外公家的老房子里。
躺在那张被言禾才收拾过的旧床上,他又像在京都那时候一样整夜难以睡好。
总是迷迷糊糊,一点都不踏实。
还总被噩梦惊醒,就算开着最亮的灯都无济于事。
他未曾在睡梦里踏实歇足过,因为他的栖息地在漂泊的远方。
即使足下的泥土将他干净的裤脚弄得泥泞不堪,即使脚边的灌木将他的小腿划拉的血肉模糊。
他仍然拼命的奔向远处,天际的后面痛苦的吸引着他。
枕头下面有个香包,里面装的应该是去年晾晒好的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