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尽忠跟着他走了小半个后宫,眼看着到了轩辕凛往日处理政务的时辰,便小声提醒了一句。
轩辕凛眯起眼睛看了看日头,脸色又沉凝了些,一声没吭的去了御书房。
却不过半个时辰,张尽忠就被唤了进去,先是奉茶,再是燃香,又是研墨,张尽忠年迈体弱,被折腾的有些吃不消,只好唤了个小太监来替他。
轩辕凛却是一瞧见人,便脸色一变,抬手便将握着的朱砂笔丢了下去,黑沉着脸看过来,却是一声不吭。
小太监不明所以,唬的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张尽忠也由此而茫然,只能硬着头皮伏地请罪。
轩辕凛搭在御案上的手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却仍旧不做声,只用沉甸甸的目光盯着张尽忠看。
张尽忠被看得额头开始冒汗,心脏扑通乱跳,却不敢抬头瞧一眼,心里的困惑却发了酵一般膨胀起来。
轩辕凛到底没了耐心,声音一沉:“都给朕滚出去。”
伺候的内侍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御书房,天子之怒岂可小觑,就连张尽忠也是后心发凉,一阵阵的觉得头晕,靠在外头的柱子上直喘气。
郎缺好奇的凑过来:“张公公,这是怎么了?”
张尽忠不敢和程欢似的口无遮拦,只隐晦的看了眼御书房,便不再开口,可郎缺为人通透,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纳闷:“这程公公也没进去,皇上怎么还发这么大的火?”
他刚才也听见了轩辕凛那句都滚出去,着实好奇。
张尽忠摆摆手,一个字也不肯说,郎缺也不追问,心里觉得张尽忠这才是当差的样子,程欢那可真是……怎么看怎么古怪。
轩辕凛一直在御书房待到亥时,连晚饭都没用,张尽忠紧张的手心冒汗,可还是担心他的身体,这样操劳,若是再不安生用饭,只怕要病。
“皇上……御膳房做了汤品,您进一些吧?”
轩辕凛看了他一眼,没吭声,抬脚走了,姿态像是不想理会他的,张尽忠叹了口气,主子的脾气再莫名其妙他们这些奴才也只能受着,索性今天到底有件开心事,想起程欢,他心里一松,如今大半天过去,那小兔子崽子应该早早的就离了凉京城,去往别处了吧……
也不知道他走的那样匆忙,身上除了自己塞给他的银两还有没有带别的东西,宫外的日子就是再苦,也总比宫里要好些吧……
他心里又有些怅然,这宫里他瞧得上的晚辈就程欢一个人,如今他一走,自己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他惆怅过去,又有些替轩辕凛发愁,这脾气发作一整天了,竟连晚饭也不吃,这可怎么好……
莫不是在陈荣那里吃了挂落,又没有程欢撒气,这才憋得没了胃口?
他摸不透轩辕凛的想法,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锯嘴葫芦似的不吭声,心里盼着轩辕凛能早些想开,别和自己为难。
然而轩辕凛回了大明宫,仍旧和在御书房没什么两样,一声不吭的盯着张尽忠,张尽忠实在撑不住,小心翼翼的凑过来请罪:“皇上,可是奴才哪里做的不好?”
轩辕凛似有若无的勾了下嘴角:“你是父皇留下来的人,怎么会有不好。”
这话可谓是诛心了,简直是在说张尽忠倚老卖老,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张尽忠一哆嗦,震惊之余连忙伏地磕头:“皇上明鉴,奴才从不敢这么想,奴才若是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就让奴才天打雷轰!”
轩辕凛看了他一眼,他平日里对张尽忠十分善待,轻易不说重话,可眼下,瞧见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脸上却不见丝毫缓和,只语气淡淡道:“起来吧,朕只是和你说些闲话而已,不必当真。”
张尽忠僵硬的笑了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心里却不觉得轩辕凛是在说闲话,反倒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迁怒,他心里叫苦,又有些庆幸,得亏程欢走了,不然轩辕凛这幅样子,瞧见了程欢,还不知道会把人发作成什么样子。
“奴才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用,一时误会,扰了皇上的兴致,真是该罚。”
轩辕凛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张尽忠大气不敢出,缩着脖子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朕想和你说些闲话,你觉得,说什么好?”
轩辕凛又开口,张尽忠被问得头皮发麻,心里又很纳闷,头一回觉得轩辕凛的脾性当真有些阴晴不定,这非要逼着他说话,他能说什么?
他犹豫着看向轩辕凛:“皇上……奴才往日里只在宫里打转,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轩辕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没有可说的吗?当真?”
张尽忠已经不自觉开始肝颤了,腿肚子都在哆嗦,他一头雾水,正想着干脆请罪,脑海里忽的灵光一闪,他惊疑不定的看着轩辕凛,对自己的猜测不是很信任。
然而一对上轩辕凛那凛冽的目光,所有的怀疑和不确定就都被压下了,他硬着头皮道:“说起来,奴才的确有件事想和您禀报……今日程欢拿着令牌出了宫,说是您开恩放他出去了。”
轩辕凛淡漠的姿态忽的一变,他腾地站起来,目光锥子似的盯着张尽忠:“你说他走了?!”
张尽忠被他唬的一哆嗦,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令牌既然给了程欢,不就是要他走吗?
然而轩辕凛这幅样子,又像是十分吃惊的,以至于张尽忠都有些怀疑,难道令牌是程欢自己偷得?
换成别人的确没有这个胆子,可要是程欢的话……
他没什么不敢做的。
张尽忠心里惊疑不定,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是走了,奴才检查过那令牌,是真的……”
轩辕凛猛地拍了下扶手,语调猛地一扬:“程欢的积蓄还都在御书房里,他分文未取,怎么可能就这么出宫?!张尽忠,你可知道欺君是何罪?!”
张尽忠连忙伏地叩首,只觉轩辕凛最近的脾性实在是太善变了,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皇上恕罪,奴才哪有胆子欺君……程欢的确是出宫了,走之前倒是想进御书房去取东西的,只是您和陈大人还在里头商量,奴才就拦着没许他进去。”
轩辕凛一愣,莫不是程欢听见了他今日的话?他当真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好一个狗奴才,偷听也就算了,竟然连好赖话也听不懂!往日他犯了多少事,真算起来,九条命都不够死的,若是自己真要他死,他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张尽忠觑着他的脸色,说话越发小心翼翼:“他纠缠了不多时就匆匆走了,也没多说什么,他应当只是想拜别皇上……”
轩辕凛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抓着扶手的大掌越发用力,香梨木上已经出现了裂纹。
“他竟然真的敢走!”
这话说的可谓是咬牙切齿,他黑着脸来来回回的走,心里的火气却半分也没消下去,脸上的暴躁和恼怒反倒越发明显,张尽忠看得一愣,心里很怕他派人暗地里再把程欢抓回来。
张尽忠明白,即便是轩辕凛真的把人抓了回来,可只要陈荣在一天,程欢的日子就不会好过,可程欢是个死心眼,真要被抓回来,可保不准会想歪。
他对轩辕凛已经是入了魔,哪怕是撞得头破血流,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也还是会往前扑。
想到这里,张尽忠咬着牙开了口:“难道是程欢胆大包天,擅自偷盗令牌?皇上放心,奴才这就让人去把他抓回来,这样大逆不道的奴才,须得凌迟,以儆……”
“住口!”
轩辕凛的视线猛地射过来,凶悍,暴戾,看得张尽忠浑身一颤,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半晌都没能再发出声音来,只本能的一哆嗦,然后伏地请罪,轩辕凛的拳头因为握得太紧,指节咔咔作响,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愤怒:“看在你伺候父皇多年的面子上,朕不与你计较,若是下次再口无遮拦……滚出去!”
张尽忠连滚带爬的出了大明宫,扶着门前的柱子喘了好一会的气才心脏还是砰砰直跳,后背却仍旧一阵阵的发凉。
他忍不住苦笑,天子之怒即便不流血百万,也着实让人不好受啊……好在他到底是看着轩辕凛长大的,对方再生气,也没有把他怎么着……
然而这对程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张尽忠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这轩辕家的人,个个都是情种,从没有那个是左拥右抱的,瞧轩辕瑾对陈荣那股子上心劲,也不像是会辜负人的,可这怎么又容不得旁人说陈荣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