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欢垂下头咬了咬嘴唇,半晌才低声道:“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话虽然说得心酸,人却难得的乖顺,郎缺也有些唏嘘,却还是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现在就走吧,早晚都得去……你这胳膊就是皮外伤,但你自己注意着点,别碰了水,小伤也能出人命的。”
程欢哑巴了似的没再吭声,也不用他押送,自己就走了出去。
郎缺追上来给他割断了绳子:“你……想开点,好歹活着不是。”
程欢忽然回头看了看大明宫的牌匾,眼眶红了,他抬手摸了摸脸,朝郎缺招了招手。
郎缺不太敢过去,硬着头皮凑近了一小步:“你想说什么?”
“我在御书房藏了好多银子,你替我告诉张公公,我送给他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交代后事,郎缺头皮发麻:“唉唉唉,别说丧气话,兴许用不了多久皇上就把事情查清楚了,你就出来了。”
程欢盯着他看了一眼,竟然笑了一声。
他虽然身体虚弱的厉害,脸色白惨惨的没有血色,但这一笑,仍旧看得郎缺眼前一花,脸颊莫名发烫,心里一阵失神,忍不住感慨,长成这样,不管男女,都是祸害。
“你笑什么?”
程欢摇摇头,没吭声,他想浣衣局每年死那么多人,他在宫里人缘那么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弄死了。
轩辕凛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怎么可能再把他放出来。
他知道自己这是去等死的,可心里也不恨,毕竟轩辕凛,也不是第一次想杀他了。
但多少还是难受的,这让他一路上都提不起精神来,蔫答答的,头几乎要垂到胸口,像是下一瞬就能栽到地上似的。
郎缺看得心惊肉跳的:“喂,你没事吧?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伤?你要有伤就现在说,别等进了浣衣局,那可就没人会管你了。”
程欢想说,心里难过,像是被扎了一刀,疼的要死,这病能治吗?
可他没力气说出口,只能闭着嘴沉默,他也有些后悔,今天要是没出太极殿就好了,至少他在那宫里,只是不能出宫门而已,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到了浣衣局,就只剩了等死了。
但他很快发现,他后悔的不是不该出太极殿,而是出了太极殿也没能见到轩辕凛。
大概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堂堂天子,太极殿供奉着先皇后的灵位他都不去,难道会去又脏又臭的浣衣局吗?
何况皇子已经诞生,他也要把陈荣接进宫里来了吧?
好想变成厉鬼去找他们啊……
程欢不甘心,又难过,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还以为自己是气的,等肚子又疼起来,且疼的他一头扎在地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那碗汤的效果还没过去。
郎缺唬了一跳,连忙把人抱起来,见他嘴唇乌青,明显的出气多进气少,仿佛下一瞬便要一命呜呼,浑身一颤,不敢怠慢,直接抱着人去了太医院。
然而太医还都候在明月轩,里面空荡荡的,郎缺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却不好去明月轩找人,只能喊了个小太监去找张尽忠传话,自己抱着程欢在二宫门口候着。
不过一刻钟,轩辕凛带着太医急匆匆赶来,瞧见程欢的样子脚步猛地一顿,下一瞬便加快脚步凑过来,将人从郎缺怀里抢了过来:“太医!”
他们就近去了侍卫房,太医诊脉诊的额头冒汗:“皇上,程公公这是误食了冷凝草,男子本该无碍,只是他素有寒症,这才引发了病症,臣这就为他施针。”
虽说是施针为了治病,可他这一针扎下去,程欢那被人划了一刀的伤口就开始冒血,轩辕凛的脸色就黑了,他看了一眼郎缺:“不是说小伤?这叫小伤?”
郎缺跪地请罪,心里叫苦,那本来就是小伤,不过就是流点血,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又不敢和轩辕凛争辩,只好吃了个哑巴亏。
待太医施完针,程欢脸上的青色虽然褪了,却越发的惨白,被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一照,仿佛是要化了一样,看得所有人都是心里一颤。
第33章 走了走了1
轩辕凛握了握拳头,盯着程欢移不开眼睛。
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无碍了,只是还要多休养,饮食上千万注意,不可饮冷水生水,便是夏日里也不好碰冰。”
轩辕凛记得仔细,忽然又反应过来,自己往后不可能再于程欢相处了,皇子已经出生了,贤王答应他会说服陈荣入宫。
他心愿达成,不该再和程欢有什么牵扯。
他吐了口气,心里竟然没觉得多期待。
手忽然被人碰了一下,他一怔,侧头看过去,是程欢醒了,他似乎有些懵,眼神没什么神采,隔了几息才迟钝的眨了眨眼,眼神清澈起来。
“唔……皇上?”
他忽然坐了起来,抬手揉了揉眼睛,愣愣的盯着轩辕凛看,隔了几息伸出手来摸轩辕凛的脸,等察觉到那是温热的皮肤的时候,他瞳孔猛地一缩,手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缩了回去。
“你……活得啊。”
轩辕凛的拳头不自觉的握得更紧了些,他挥了挥手,众人连忙退了出去,轩辕凛这才看着他:“朕不是不信你,只是陆维安两朝重臣,朕不好动他的女儿。”
程欢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解释,他其实应该高兴的,但却没能笑出来,只木呆呆的点了点头。
“文贵人那个孩子才是皇长子吧?”
他忽然说起这个,轩辕凛不由愣了愣:“那是双生子,皇子被害死了,只剩了公主,被你救了下来。”
“哦。”程欢点了点头,偷偷瞄了轩辕凛一眼,心里竟然还是觉得很难过,他有点不想看见他。
“那……奴才去浣衣局了。”
他从床榻上爬起来,闷着头往外头跑,轩辕凛弹了弹手指,一把将他抓了回来:“你为什么会中冷凝草的毒?”
太极殿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说起这个,程欢又后怕起来:“是苏桃逼着小琴儿给文贵人喝的,我有点饿,就自己喝了。”
轩辕凛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被他说得懵了一下,然后一股怒火就从胸口直窜头顶:“程欢你这个脑袋是长得好看的吗?明知道不对劲为什么还要喝?!”
程欢被他凶了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撇撇嘴:“我要是不喝,文贵人就得喝,那你现在就只剩一个孩子了……”
轩辕凛被他噎的没能说出话来,程欢摸了他的手一下,慢慢掰开他的手指头,忽然又抬头看着他:“唉,皇上,你看上回下药那事,是不是就扯平了?”
轩辕凛没开口,程欢咧开嘴笑了:“你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啊。”
他小跑着走了,没再回头看轩辕凛,外头郎缺还守着门,他没想到程欢出来的这么快,很有些意外:“你这就好了?”
刚才眼看着一口上不来就去了,这一会的功夫就活蹦乱跳了?
还真是个神人。
郎缺对程欢可算是刮目相看。
程欢却蔫答答的不想理他,闷着头往前走,郎缺追上来:“你干嘛去啊?”
程欢觉得他年纪轻轻就健忘,很有些可怜,便提醒了他一句:“浣衣局啊,都下旨了,你不是说我要是不去,会被打死吗?”
郎缺:“???”
他原话是这么说的吗?
但是程欢难得主动遵从圣旨,郎缺还是松了口气的,事实上他刚才看见皇帝亲自带着太医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这次的圣旨白下了。
到了浣衣局门口,程欢摆摆手示意郎缺不用跟进去了,大摇大摆的样子,不像是来服刑,倒像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
郎缺看得哭笑不得,还是找了掌事太监来说话,让他多照顾着些程欢,不要让人欺负了他。
掌事太监连连答应,殷勤的说不会怠慢。
然而三天后张尽忠来这里领人的时候,看见程欢正在刷马桶,身上臭烘烘的,白皙的皮肤上都是搬马桶的时候磨出来的红痕,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尤其是他胳膊上的伤,显然从进了这里就没在照料过,已经出现了炎症,却只用脏兮兮的布条随便裹了裹。
张尽忠心疼的不行,找了掌事太监来狠狠骂了一顿,青着脸让他也去刷马桶,一个月,不许旁人替他!
程欢洗了洗手,看见张尽忠有些惊喜:“你来看我啊?我告诉你我御书房里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