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112)

客户要今天在场唯一的女同僚一起喝一杯。傅先生正为难呢,梁京丢开手里的百乐签字笔和录音笔,表示她并非傅先生营内的人。但秉着支援合作的来意,她愿意替傅先生敬诸君一杯。

仅此一杯。

说着,她起身捏起手边的高脚杯,饮尽了一杯酒。随即落盏归位。餐巾拭嘴角的时候,顺带着薄薄吐出了一口来,这个伎俩还是章郁云教她的。但可惜他喝白酒多,她喝的是红酒,吐多了难看也露馅。

为首的日方代表鼓掌称赞,说很少见到不忸怩但又足够骄傲的女通译了。

对方也夸赞她,日语讲得足够道地。

去日本留学几年?

梁京摇摇头,是家中祖母去过。祖母日文讲得很好,早期也帮出版社翻译材料书籍。

寒暄来往了几句,傅先生等着梁京翻译呢。后者莞尔,没正经话,您不必知道了。

酒过三巡。趁着服务员置换空盘、给客人拿净手毛巾的时候,傅先生邀客户代表到里厢雪茄房坐会儿,非谈判技术层面了,又是男士抽烟环境。

傅就没要梁京跟进去,

得空的她说去洗手间补个妆。

*

隔壁包间似乎在庆生,乱哄哄,动静闹得很大。偶尔有小朋友拿着彩球跑出来追闹,梁京一一躲过他们,径直往洗手间去。

她酒量浅,今晚局面也极力在维持平和。

生意人情两不误。

胃里微微翻涌着,脚步加急,冲进洗手间,推开一间未上锁的隔间就冲着马桶吐,

可惜俯身干呕了几遭,没吐得出来。

肩上的包掉地上也没来得及捡。

身后笃笃地一串高跟鞋脚步声,

站定在她门口的动静,“还好吗?”

梁京狼狈地扯了点纸巾擦眼泪、嘴,回头应陌生人的关怀,“还好,谢谢。”

不经意抬眸那一霎,看清来人:

关写意一身得体端庄的黑色长裙,人落拓地站相,很侉。

一只手里指间夹着烟,一只手提着梁京的包。

后者本能地审美观,告诉她,这人的长裙本该昭示着衣品很好,但是却很违和地系着一条不伦不类的丝巾。

花色很浮,很艳。

总之,关写意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地不平衡。

第二十一章、时计渺渺(2)

烟燃到了头,关写意转身去到洗手台边,开水龙头浇灭了烟蒂。

她把梁京的包信手搁在台面上,与她的并排着。

“别误会,这回我没追着你。”说着,不无自嘲地口吻从包里翻出粉饼补妆,梁京愣在原地,而关写意从眼前的化妆镜里瞟她一眼。

彼此无话。

这里是公用领域,梁京却徒然从心底里涌现出些自己闯境的莫名,心念横生之际,她就想离开这里,径直去到关身边想拿回自己的包。

对面的人手机响了,几乎是响铃的同时,关写意突然怒气丛生,扬手就把手机掼在地上,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手机正好落在了梁京脚边,她微微顿了一下,进退两难。

而关写意自顾自地继续补妆,妥帖好面上,再来脖颈处,她抽开了系着的那条丝巾,梁京隐约觉得头皮略紧了紧。

因为她看到镜前的人,项链锁骨处一圈淤青,正好是一个人虎口能卡出的痕状。当事人没事人地在往上面补粉。

她在遮掩,也许,这也是系丝巾的真正缘故。

“你……”

“你……”

关梁二人同时出声,到底梁京钝化了些,关写意转过身来问她,“圆圆,你上回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梁京发现她泥菩萨过河,渡不了自己,又为何要对别人起怜悯心。

她起了些生理痛,咬紧牙关地想撤退。

岂料关写意喊住她,喊她“圆圆,”

“上回在拍卖会上,就想和你聊聊,问问你这些年好不好。其实我知道不好,呵,婊.子生的玩意,怎么可能好?”

“可是我那时候没有办法。”

“我想活,活下来,好好地活下来。生下这个孩子是我唯一的生机,因为我知道梁世钧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体面人家总要有几尺遮羞布。”关写意从手袋里翻出口气清新剂,往刚吸过烟的口里喷了喷,“当年的梁家,如今的徐家。”

听到这,梁京不无动容地回首来看她,声音微微地颤抖道,“你……”

Elaine说的对,放在心上来回地恨,不如从没介怀过。她于父亲那边是第三者,但也是给予圆圆生老病死人生四哭机会的人。

要恨她嘛,这个钩子抛出来,梁京发现却无从挂肉。

对面的关写意正色告诉梁京,她二十二年前和已婚男人有个私生女,这事她原封不动告诉徐起屾了。

“……”所以他打了她,至少对她动了强。梁京滞在那里,无从问出口,或征询或问候。

“我知道你跟着你奶奶没习得像我这般贱骨头,也知道其实你未必愿意认我这个生你的。”关写意说,就当我寻心安罢,我不想再瞒任何人,从你同你奶奶出现在我面前起,我就意识到了,老天爷要我还账了,“这是我该你的,圆圆。”

“没必要。”梁京深深吸了口气,重新组织言语,形容冷情、疏离,“我现在过得很平静,你再……总之,我觉得互不打扰的界限更值得尊重。”

“你去了江北十年。”关写意冷酷地陈述了这一句。

“够了。”梁京忍着翻江倒海的话,所以你是调查了我,发现我过得不好,或者精神失常,来弥补我?

一个孩子从牙牙学语到端着手臂走路,再到七八岁狗都嫌,作为一个教养的身份,父亲抑或母亲,要伺候她多少茶饭,梁京想问问他们,你如何弥补,你要把这成百上千的饭一顿顿喂给我嘛?

过去的始终过去了。她不去计较他们,现在他们反过来为难她。一个要她滚回江北去,一个在这作践自己的生活来叫她不忍。

梁京恨恨地,恨自己的无辜。

她决绝地落话下来,“徐太太始终是徐太太,您先生姓徐,您儿子姓徐,而我姓梁,就算和梁家没有干系了,我也只能叫梁京。”

何苦来呢,“到头来,你们恨地恨,补地补,都是为自己罢了。”

“与我无关。”

梁京做了回决绝人。她扭头就走,出洗手间门口,才惶惶擦眼泪,不期然与门口一人差点撞上,低眉顺目地张口抱歉。

“梁小姐。”

梁京骇然抬头,才发现徐起屾站在门口。

话音降落,里面的关写意笃笃脚步声跟了出来,后者赶在徐起屾开口前拽住对方,“老徐,我好了,走吧。”

徐起屾衣冠楚楚,这种富贵人家出身的男人向来身娇.肉贵,他相貌身条全然没有四十开外的样子,掖着太太的手往自己臂弯里套,举止也相当绅士风流。

“今晚章总也在这里?”他和煦有礼地同梁京打招呼。

“不。我个人工作应酬。”

梁京看着徐起屾替太太系正脖颈上的丝巾,再听他好好先生的温存口吻同太太,“这条颜色实在太不衬了。”

关写意不曾言语,整个人僵硬地,梁京这个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徐起屾一边往太太颊上凑吻,一边回首正色朝梁京,“替我向章总问好,他可欠我一个人情,上回那枚扳指。”

徐家人在这里赴同僚儿子的弥月酒,“再会。”

关写意是被徐起屾生生扽走的。她像个提线木偶,这份苦楚乃至耻辱,梁京即便只看一个后背都醒眼刺目。

仿佛前面二人掉了一地荆棘在脚下。

她不知在原地困了多久,直到手机响了,她以为是傅先生催她回包厢了,仓促接通,“抱歉,傅先生,我就在外面了,马上来。”

“是我,章先生!”某人提醒她。

“……”

“还有多久?”

“不知道。”梁京兴致缺缺的样子,那头也有觥筹交错的声音,

章郁云的声音听起来很远很淡,“司机已经在去的路上了。”他知会她。

“来就来罢。”

“嗯?”某人紧接着问。

“因为我喝酒了。”

“……”章郁云停了会儿,梁京听到滑火机的声音,他该是在抽烟,吐释了口,“那待会来,你也陪我喝一杯罢,我一个人惯着你没用。你的酒量被别的男人练出来,我可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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