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室中,售票员跻身进屋,反手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吵闹声。她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水,来到茶几前,弯下腰放一杯在真弥的面前,露出安抚的微笑:“请用。”
“谢谢。”
真弥低低道了声谢,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热水杯,举在唇边抿了一小口,便蜷缩在沙发上不再有动作。售票员坐在她的对面,也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打量着沉默的黑发少女,一时有些犯难。
自从出现在车站,这个女孩子就没有怎么开口,一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别人问她也不答话,整个人似乎仍然发着懵。一身血也很吓人,大大小小的伤口狼狈不堪,却愣是不肯包扎,丝毫不给别人接近的机会。兴许是受了什么打击吧,但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如果连名字都问不出来该怎么把她送回家?
“那个……”售票员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在没话找话说,“小妹妹,你是镇目中的学生吗?”
真弥抬头望着她,一脸茫然无措:“欸?”
“别紧张,我是通过你的校服看出来的,没有恶意。”售票员指了指她的衣服,连忙解释,看着她的样子,又有些不忍,“你……要不要换换衣服?”
真弥怔了一会儿,默默摇头。
售票员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放下杯子:“小妹妹,你现在已经安全了,我们会把你送回家,但前提是你要配合我们……”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阵喧闹声。下一秒,接待室的门被人暴力地一脚踹开。
“真弥!”
大门砸在墙壁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夹着滑板的橙发少年还维持着抬脚踹门的动作,眼角凶残地挑起,气势汹汹地扫了眼屋子,视线定格在抬头望向自己的黑发少女身上,一愣,表情顿时由焦急变成了惊喜。
突如其来的神转折让屋里的两人瞬间惊呆了。
他身后的保安几乎要哭出来:“哎哟,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都跟你说了我先进去传个话,你是赶着去投胎啊……”
八田没理他,两三步冲到真弥面前,不等她说话就怒气冲冲地吼起来:“你这些天到底跑哪儿去了啊!你知不知道阿姨他们很担心你啊!至少也打个电话吧!还有你……”在看清眼前的人的模样后,责骂的话语霎时间哽在了嗓子里。他睁大眼睛望着她: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真弥呆呆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低声喃喃:“……美咲?”
“啊,是我——”
八田的声音在看到她的表情时再一次戛然而止。
少女的眼眸分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一时瞠目结舌。
“——喂,我、我说你……”他张张嘴,舌头却突然打结,硬是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突然的这是……”
真弥抽了抽鼻子,垂下脑袋,声音带上了哭腔:“对不起……”
说完,她呜咽了一下,眼眶里一直打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看着少女如同崩溃一般大哭出声,八田顿时慌了神。
“你你你你别哭啊!我、我不问就是了,我什么都不问了好吧?……到底有什么事情讲出来就好了你哭什么啊!……呜哇烦死了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我帮你去揍他!喂……”
显然是鲜有安慰女生的经历,安抚的话被他说得结结巴巴好不自然。他慌张地伸手似乎想要擦掉她不断掉落的眼泪,又在半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红着脸顿住了。八田不知所措地望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真弥,犹豫一会儿,最终颓然地放下了手,蹲在她的面前,挠挠脑袋妥协了。
“嘁,算了,你要哭就哭吧。”
真弥哽咽着抬起头,红着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八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哭够了就回去啦,笨蛋。”
……
等镰本气喘吁吁地挤开人群来到接待室,真弥已经控制好了情绪,正披着八田的校服外套乖乖地坐在沙发上,时不时抽噎一下,鼻尖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一两颗泪珠。看到镰本,她一怔,向他尴尬地笑了笑,似乎是对自己的失态感到不大好意思。镰本憨厚地回了个笑容,扫了眼整个房间,没见着八田,刚上前一步想要问问情况,后衣领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呜、呜哇?”他费劲地扭过脖子,在看清身后的人时面色一喜,“八田哥?怎么样了?”
橙发少年瞪着他,脸憋得通红。
“发生什么……”
“镰本!”八田粗声粗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喊完后,橙发少年噎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神乱飘,接着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把他推向了一旁不知所措的售票员,满脸不自然地低吼道:“你……去和她交流一下!我先带真弥回去了!”
“啊?”镰本顿时苦下了脸,“八田哥,这种事不是应该你来做吗?”
“吵死了!”八田瞪了他一眼,脸又开始发烫,“我我我……我才不跟女……女……女人……”
似乎对于八田美咲来说就连讲一句完整的“女人”都是极为艰难的,整句话说完他的脑袋几乎都要冒烟了。他迅速走到真弥面前,把明显不在状况的少女一把拉起:“别发呆了!走啦!”
真弥才回过神,呆了呆,抬眼见他满脸通红,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想请事情的原委,她不禁勾起了嘴角,眸中带上了些许笑意。
美咲还是这样可爱得让人心暖啊。
真好。
八田见她笑眯眯的样子,整个人都炸了:“喂,有什么好笑的啊!”
真弥摇摇头,眼神柔和:“只是突然觉得安心了而已。”
这么想来,自己以前究竟在纠结些什么呢?
人人都会有秘密,就算是眼前的橙发少年也毫不例外,他既然选择不告诉自己肯定有他的理由,她只需要站在他背后静静地看着他就好了。
不管世道怎么变,八田美咲永远都是八田美咲。这一点足矣。
离开车站后,八田打的带她去了镇目医院。因为有八田的外套作遮挡,司机并没有发现真弥身上的血迹,反倒看她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一路上讲了许多冷笑话,一副自以为很幽默的样子逗得她几乎止不住笑。到了医院,橙发少年在外伤科挂了号,交完钱转身回来便见黑发少女已经蜷缩在椅子上睡着了。
安静的睡颜很安详,除去眼睛底下淡淡的黑眼圈,缩成小小一团的真弥就仿佛一个在摇篮里安睡的孩子。
人来人往的医院中,八田莫名发起了怔,盯着她的脸呆站了一会儿,半天没回过神。等反应过来后,他的脸霎时间红透了。
他怎么能做出盯着女孩子睡觉这种痴汉一样的混账事情啊啊啊啊!!
橙发少年内心抓狂般呐喊着,心理斗争了半天,缓慢而绝望地抱住脑袋,一屁股在她身边的位置默默坐下。犹豫一下,还是转头僵硬地把她身上有些下滑的衣服往上扯了扯,接着闪电般缩回手,红着脸回头看起了风景。
“嘁,算了……”
还是不叫醒她好了。
第29章
矢泽真弥从小就很喜欢八田美咲。
她的“喜欢”并不是大人所认为的那种“喜欢”,而是一种不含任何杂质的单纯的感情。矢泽凉子曾经调侃地问过年幼的女儿在橙发男孩和糯米团子之间她更喜欢哪个,黑发的女孩子犹豫了一会儿,回答说还是美咲吧。
“为什么呢?”
真弥的回答很简单直白:“因为糯米团子可以有很多个,但是美咲只有一个啊。”
虽说隔壁的青梅竹马仅仅与糯米团子持平这一点很让人哭笑不得,但与挚爱之物的对比恰好代表了一个孩子最直接的心意。从平时的活动中就可以看出来——橙发男孩的身后总会跟着一个小尾巴,懵懂的眼神与捣蛋鬼们的群体格格不入,但无论受到别人怎样的戏弄她都只是好脾气地笑笑,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抹掉脸上的灰,仍然固执地做八田美咲的小跟班。
至于八田少年,他一开始对一个女孩子的亲近其实是抗拒的。但随着接触越来越频繁,他的这种抗拒渐渐潜移默化地转变成了习惯和默认,这也是为什么当他发现矢泽真弥被人欺负时表情格外有趣。
一边怒气冲冲地瞪大眼睛把女孩子护在身后,一边红着脸喊道“这个家伙是只有我能欺负的,你们算老几”的模样在矢泽凉子的眼中显得无比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