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还好?”
燕洵终于知道什么叫近乡情怯,明明迫切地想要见她,却在这时候突然怯懦起来。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也不知怎么去解释他回援红川的原因,甚至他都不敢去想林袖再次见到自己时,会是何种表情,失望?冷漠?还是视而不见?
“姑娘很好。”程鸢低着头,话语有赌气的成分在内,“殿下可要去看一看魏帝?”
沉吟了一会儿,燕洵稍微松了口气,“也好,带路吧!”
刚好,他也能趁此好好想想该对林袖说着什么,依她的性子,应该还在生气,若不哄哄,估计跟骁儿一样得气一两个月下去,还不带理人的。
不过,她喜欢什么呢?一般女子喜欢的绫罗绸缎、精美首饰,都没见她穿戴过。他的阿袖,本就有别于世间其他女子,哪是那些俗物配得上的?
策马而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戒备森严的天牢。
再次踏入三年前呆过的牢房,燕洵脑中浮现的不是满身伤痕、任人宰割的不甘与痛苦,也不是与楚乔相依为命的点滴,而是初次相识时,她发带掉落回眸一视的那一瞬间——
低回转美目,风日为无晖。
或许,书中说的“仰抚云髻,俯弄芳荣”,形容的就是刹那间的无双芳华——她轻拢散发,而他无端迷了心智,在心意未明的情况下,竟也将她所赠瓷瓶随身携带了数年。
心动,却不自知。欣赏、喜欢,在后来的相处中渐渐浓厚,而她,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存在,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的人。
如今,他只想与她携手走过余生,不管未来是权倾天下,还是落草为寇,他不能失去的,唯独她与骁儿!
“殿下,到了。”
“嗯。”燕洵轻哼了一声,视线落在牢房中央狼狈不堪的魏帝身上。
曾经,他跪在这个男人脚下,卑躬屈膝,只为了苟活于世,再恨也只能咬着牙笑着臣服,装作忠心不二的样子。现在,他终于可以俯视这个男人,犹如俯视脚边的蝼蚁,然而,这一切不是他自己的功劳……
为了楚乔,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长安,如今想来,真是愚蠢至极的行为!他与楚乔,本就不是一路人,她幻想着天下大同,勇敢与善良便成了束缚她的枷锁,他们二人之间的情分,也就成了她要挟自己行事的筹码。永远是他在妥协、退让,而她肆无忌惮,随时随地把宇文玥的高尚与无私挂在嘴边,仿佛他只是一个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的小人!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女人,与这愚昧众生,又有何异?
如何比得上……他的阿袖?没有阿袖,他如今仍龟缩在燕北,犹如夹着尾巴的病狼,时刻防备魏军来犯,还得操心燕北百姓的吃穿用度。
她的权谋之术,统军之策,不弱于世上任何一个男子,不愧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长缨女将”,也不愧是他燕洵爱上的女子!
“燕洵……”
魏帝虚弱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他防了三年、看顾了五年的脸庞。记忆里洒脱飞扬、笑容明亮的孩子,终于被他逼成了眼前满身戾气的模样,他毁了燕洵的一生,让他年少之时便饱受亲人惨死、家园毁灭之苦,如今,报应来了……
迈步走近,燕洵站在他面前,
“魏帝,好久不见。”
与她一字不差的开场白,魏帝突然哑声笑了起来,状若疯癫。因为动作太大,他身上结痂的伤口崩裂开来,鲜血不断地涌出,染红了脏污的衣袍,但他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
良久,他终于止住了笑声,艰难地开口问道,“你与林修宜,是何关系?”
“她是……”提到林袖,燕洵目光趋向柔和,“我心爱之人。”
一旁的程鸢眼里闪过惊讶,没想到殿下回了一趟燕北,倒是啥都想明白了!但姑娘今日……
果然!他们早就勾搭成奸了!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魏帝强撑起身子,皮包骨头的脸上嘴角扯动,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说话的语气也突然变得恶毒起来。
“燕洵,她不会原谅你了!林修宜太过倔强骄傲,在你为了那个叫楚乔的奴婢决定回援燕北时,你与她,就没有可能了!她不会原谅你的,哈哈哈……就算你得了这江山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靠女人上位,到头来连心爱之人都留不住,燕洵,你就是个窝囊废!燕世城、白笙要是泉下有知,定会死不瞑目的!”
“闭嘴!”燕洵低吼一声,竟从所未有的慌乱起来。
更难听、更耻辱的话他都听过,但没有一次能让他失去冷静。或许,是他太在意林袖了,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在被魏帝揭破内心的惶恐与不安时,才如此失态!
“程鸢,把他拖出去凌迟处死!”
眼底燃起一团森冷火焰,燕洵目光凌厉如刀,仿佛要将“胡言乱语”的魏帝千刀万剐一般。
“是,殿下。”
程鸢转头吩咐狱卒执行命令,心中却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殿下姑娘今日或许要走之事。不知道殿下心意之前,他还可以安慰自己,既然殿下对姑娘没有喜欢之情,让姑娘离开,对她来说也是好事一桩。但如今殿下摆明了说姑娘是他心爱之人,若知道姑娘离开了……
“殿下。”
他咬了咬牙,决定如实相告。既然他留不住姑娘,那就让殿下去!
“姑娘今日可能打算离开长安。”
“你说什么?”燕洵猛地回身,因为激动,胸腔内血气翻涌,连那对眸子都赤红一片。
“我派去伺候姑娘的下人回报说,姑娘今早收拾了药箱医书出宫去了,她……”神使鬼差的,程鸢竟然加了一句,“没有带上追风驹。”
他替姑娘不平,私心里希望殿下也能体会一下被人抛下的痛与不甘。
一阵风吹过,燕洵不见了人影。
程鸢眸光黯淡,腰上龙雀刀鞘冰冷,却不及他的心。刚刚有勇气跨出一步,又立马被现实逼退回去,或许姑娘,就像天边皎洁的明月,于他,可望而不可及……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的飞机终于抵达长安了,大家猜猜柿子和阿袖会不会错过?阿袖会不会离开呢?
第65章 决心离开
从杏林堂出来,林袖径自去集市买了匹马,将简易的行李挂在马鞍两侧,她牵着马,往南门而去。
松软的雪,踩在脚下,恍惚间,她想起了幼年时阿兄背着她,在长安街上逛,她脚不沾地,指使着阿兄给她买这买那。隐约间,耳边似乎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以及男子满是宠溺的低语——
小幺,天冷,别冻着了,要不然回去阿娘该教训我了……
阿兄,如今天也冷,我却已是孤身一人,再没人会疼我如你,也没有人会在乎我身在何方,是喜是悲。
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早已过去,待我最好的人尽皆失去,这长安城中,已没有了可留恋的人或事。
也该走了……
收起万千思绪,林袖向新来的守城官兵出示了通行令牌,最后望了一眼这座恢宏大气的城池,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再见了,燕洵。
“要走,连一声告别都不跟我说吗?”
低沉醇厚的声音传入耳朵,林袖蓦地抬头,桃花眼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讶异与不解。
城外不远处,一身轻裘的男人背手而立,他站在一棵雪松下,阳光照在他的侧脸,投下模糊的一圈光晕。
丰神俊朗,风姿明隽。
拽着缰绳的手一僵,她抬眼望去,用一种无悲无喜的口气说道,“殿下,告辞。”
燕洵霍然转身,薄唇死死地抿着,他恨恨地看着她,“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他是错了,但如今他来认错,为何不愿听他解释?为何,执意要走?若不是程鸢向他透露,他是不是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她的心,未免也太狠了!
“那你想要我用何种口气?”林袖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燕洵,我们两不相欠了。我借你的黑鹰军,报了家仇。也祝你与楚姑娘,白头偕老。”
如今,她只想去到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与阿楚,绝无可能!她跟着宇文玥走了。”
“哦。”
淡淡应了一声,林袖踩着马蹬就要上马,却被一把拉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