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燕洵翻身上了望云骓,红川城门缓缓打开,他一拍马背,如箭般窜了出去。
那日,我为了结昔日情分而归燕北,是为楚乔。今日,我以全新的身份,以燕洵的名义,只为你一人而来。
阿袖,你可愿等我?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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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长安的林袖,躺在素色大床上,额角冷汗直冒,薄薄的眼睑下眼珠子一直在滚动,她嘴里喃喃着,睡得很不安稳。
“阿爹,阿兄……”
很久以前的记忆再一次翻涌而来,大片血色在眼前蔓延,她紧咬着唇瓣,因为太用力了,甚至渗出了点点血迹。
“阿娘!”
一声惊呼,她猛地坐起身,圆睁的眸子里尽是哀伤与悲切。渐渐的,那层迷迷蒙蒙的雾气散去,乌黑的瞳孔一转,她扫了四周几眼,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让她清醒了一些。
“姑娘!”
听到声音,程鸢冲了进来,激动道,“你终于醒了!”
“咳咳——”林袖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哑声问道,“我昏迷了几天?”
她的脸色苍白,唇色惨淡如雪,犹如奄奄一息的白蝶。
“五天,整整五天了。”
若她还不醒,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许,他真会屠了长安为她陪葬!能与姑娘同往,也算死得其所、此生无憾!
“姑娘,鸢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的。”程鸢别过头,眼眶竟有些红,看惯生离死别的他想到若是以后再也见不到林袖,心头便有难忍的悲痛翻搅,“小少主还等着你回去,殿下也……”
“魏帝呢?”
林袖并不想听到那个名字,或许在他决定回援红川,而她以恩情胁迫,执意攻打长安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退回了三年前不曾相识也不曾引以为知己的陌生关系。
也好,不过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他问心无愧,她亦求得其所,两相抵消,以后也不必再有瓜葛。
“魏帝等人都关在天牢。”
若不是姑娘昏迷不醒,战后诸事烦多,顾不过来,他早就想拎着刀去砍了魏帝,留口气给殿下折腾就好了,哪容得了魏帝老儿好手好脚地活着?
“嗯,看好了。”林袖有条不紊地说道,“倒杯水给我,取我的药箱来,顺道送些粥过来,我饿了。”
“我马上去。”程鸢如梦初醒,快步走到外头倒了杯水,高声喊道,“孙河,给姑娘准备点吃的!把姑娘的药箱也拿过来!”
用一种殷切的目光看林袖喝完水,程鸢有些手足无措,“姑娘,还要喝吗?”
“不用了。”
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平息了缺水引起的灼热感,她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一贯清冷的声音,“明日把魏帝带过来,我想见他。”
“好。”
程鸢爽快应下,只要姑娘好好的,一切都好。就算姑娘弄死了魏帝,他程鸢也一力扛下!
殿下,此刻应该在来的路上吧?希望他已经了明白姑娘在他心中是何地位,也不枉姑娘的一番真心实意。
很快,孙河就领着一个宫女进来了。粥一直都在炉上熬着,这会儿不过是盛了端上来,没费什么功夫。
清粥的香味弥漫开来,林袖吩咐人打开药箱,取出了最底层的一个青色瓷瓶,里头是红色的药丸,一共有三颗,她拿出一颗服下,这才小口地喝起粥来。
等喝完了粥,她的面色红润了不少,程鸢等人稍稍放下心来,嘱咐宫女好生照料她后,也就各自散去了。
林袖一个人躺在床榻上,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她突然觉得有些冷,心口处泛起阵阵寒意,像是有凉飕飕的风在胸腔处来回穿梭。
拉起被子,盖住冰冷的手脚,她闭上眼,不去想孰是孰非,爱与不爱。
燕洵,我累了。一次的背弃就够了,我的人生太过颠沛流离,再容不下些许晃荡。
我们之间,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要来长安了,阿袖却不想要他了,可怜的骁儿被遗忘在角落里……为啥感觉大家更喜欢程鸢?是半叁的错觉吗?
ps:半叁最近卡文卡的很厉害,写不出来……
第60章 身世之谜
次日,林袖终于可以下床走动,虽然还是有些手脚发软,但大致已经无碍。
她穿了一身素色的广袖长衫,满头青丝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与雪白的狐裘披风相映衬,有一种对比鲜明极致的美。因为身体虚弱,她还是由着人扶上了步辇,一路往政和殿而去。
远远望去,程鸢等人正在殿门口等着她,一身明黄龙袍的魏帝被按在地上,衣衫褴褛,发鬓散乱,早没了一国之君的高高在上,彻底成了燕北的阶下囚。
从步辇上下来,林袖踱步缓缓走近,素净的脸上一点点地浮现出滔天恨意,仿佛有万丈惊涛骇浪席卷而来,那双清冷的眸子也慢慢地布满了血丝。
白色的皮靴停在了魏帝跟前,披风被冬日的寒风扬起一角,她的声音自上而下悠悠传来——
“魏帝,好久不见。”
本来埋着头一声不吭的魏帝身躯一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还能看出少时轮廓的熟悉脸庞,这张脸数年来时常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与燕世城一家,与许多被他下令处死的将门臣子一样,死在他的手上,同时也折磨着他。
“你竟然还活着!”
他挺起背脊,仿佛自己还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纵然落魄如此,也要强撑起全面溃败的尊严。
“你都还没死,我自然也要——”林袖面色犹罩寒霜,一字一句格外森冷,“好好活着。”
“你屠我林家满门,如今我也让属于你的天下倾覆,让你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不知这滋味,可好?”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按在地上的魏帝,眼底渗出的寒光就像锋利的刀剑,直接刺向他最隐蔽的内心。
程鸢站在她身后,脸色复杂难辨。之前,他也隐隐察觉到姑娘一定与大魏皇室有些个人恩怨,却没有想到会是血海深仇!或许,只有亲身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惨剧,才能真正理解殿下,理解他们失去亲人的痛苦,而不是像楚乔一样,一味要求殿下放下仇恨,窝囊地只守着红川苟且偷生!
“原来是你!”
魏帝瞳孔收缩,原本想不明白的事一下子明朗起来。
怪不得燕北军能这么快就破了长安,怪不得元彻放弃了最后的抵抗直接南逃,怪不得燕洵都回援红川了,黑鹰军还一意孤行,原来都是她在捣鬼!
“你竟然与燕洵那反贼勾搭成奸!你——”
“我?”嗤笑一声,林袖捂住心口,语调骤然变得阴狠起来,“你当初给我父兄定的不就是反贼的罪名?我不过是把皇上您的金口玉言变成了事实,您也不必太过感恩戴德!”
“你——”魏帝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差点背过气去。
退后一步,从士兵手里接过火把,林袖闭上眼,似乎在平复内心的激荡,当她重新睁开眼时,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说之前她是一朵青莲,翠袖不胜寒,姿容清泠,那此刻的她便如一柄出鞘的长【枪】,点点寒芒,凌厉杀意,令人望之生惧。
火光中,她的面容威仪不肃,语气铿锵有力。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沙场戍卫的铁血豪情与悲歌当泣的壮烈情怀,犹如晕开的水墨,随着她的话语徐徐铺展开——
“我,林修宜,十二岁随父亲南征北战,虽不及父兄战功赫赫,却也纵马沙场。”回忆起少时与父兄一起纵横沙场、来去自如的时光,林袖心中升起万丈豪情。
自小,父亲把她当做男儿养大,几位兄长疼她、宠她、处处护着她。跟随父兄,她十四岁就已闻名天下。那时,“长缨女将”威名,长安城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父亲还曾笑叹过——小幺如此勇猛凶悍,怕是以后没人敢娶,也罢,让她兄长多赚些家业,将来好养她。
可是后来,没有后来了。一切都在那个冬日戛然而止!
“那日,父兄得胜回朝,身上血腥未散,就被你召进宫里,以通敌卖国罪名当场处死!你还记得是在哪吗?”反问了一句,林袖轻笑一声,十足嘲讽,“哦,我们至高无上的魏帝怎么会忘,就在这政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