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娜提亚后来与我说,她在朝尚阁时读了前朝大允朝的史书,从外国传当中找到了芮国传,确定那就是她祖先的世仇蠕蠕国。
芮国的屠厉可汗向大允称臣,并朝大允皇帝求亲,皇帝派出了自己的女儿出塞,半路被生蛮掳走,再无消息。
卓娜提亚说,她大致猜得到当时的情况。
肯定是与白鹰相对的后人们称呼她为凤凰。
如此说的话可能有些牵强,我也如此问过。但是卓娜提亚说过,在漠北的旧龙城遗迹的布谷德陵墓中,被供奉的圣物就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凤冠银饰,被布谷德人视为最珍贵的宝物。它当年被北伐的河西军抢走,阿依拉女王的棺木也被烧掉了。
“凤凰可能不是凤凰,
但白鹰就是白鹰。”
卓娜提亚确定了确实存在那样一个因为记述的疏忽,从人变成了凤凰的中原公主存在。布谷德人们始终认为女王上位是白鹰降临,如果再有凤凰再临就是天意下的大运到来。
可能是布谷德人觉得我是在有意把自己带入到他们崇拜的凤凰当中去,或是觉得我在卓娜提亚身边德不配位?就连给卓娜提亚和杉樱写的叙事诗中都要酸一嘴我。
可我也不在乎,我不想当李逸笙,更不会把自己嫁接到传说中的任何人身上。
夜深了,军营里终于也听不到作乐喝酒的声音。
卓娜提亚一个人在毡房里,坐在垫子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我一直没有与她说话,希望可以让她一个人好好静一静,但总觉得她现在更需要有人说话。
“怎么了?提亚?”我开口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她说道,“你记得杉樱的样子吧?”
“嗯?”我有些不懂她想说什么。“说实话,在我觉得没法接近你的最初的时间里,杉樱是我少数信任且可以交谈的人。”想想,我还是直接说了真话。
“杉樱啊,本来是个非常任性的孩子,而且脾气秉性不是很好,从小喜欢乱发火,也总是自己被自己气哭。——对啊,她一直都是个爱哭的孩子,就算遇到你的时候也会哭。”
确实如此,她一生气就喜欢哭。
“总是一个坏脾气的爱哭鬼的样子,当初天天与我吵架,吵起来后就会哭,一直这样,一直这样,当时真的让我感觉烦死了啊。”
她的表情像是在说一般的趣事一样,怀旧着,还有笑颜。
“可是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死了之后,我记得的模样,每次想起来的模样,都是杉樱笑的样子了。每次想回想一下吵架的样子,我却只能回忆起杉樱的笑容。”她的双眼像是硬撑着,却阻止不了泪光,就算脸上带着再好看的笑,也看得出来非常勉强。
“提亚。”我上前去,轻轻抱住了她,她却还是不肯哭出来。
“大家都在逼我,这么多年来都在逼我。却也在逼她。这孩子都懂了的道理,我却在最后才懂,我算,我算什么姐姐。”
她的哭声从喘息,到隐瞒,最终则像决堤一样,再也无法隐藏。
如此这一天,我刚认识卓娜提亚时还曾没心没肺的妄想过,如今却成真了,我也没有当时想的任何的高兴或是满足的情绪,只是觉得为她担心,为她一起心痛而已。
这一日,卓娜提亚失去了世上唯一,仅存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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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决战后的一天,也就是卓娜提亚于鹤翼川祭杉樱的前一天,她亲自写了一封信,遣使送到了莲华城属地里东征西讨的丰绒花手里。
而在当时,丰绒花虽然听说了杉樱的军队向西有了动向,却并不知道姐妹之间定下了决战,且已经通过决战分出了胜负。
“卓——女王的亲笔信?”
她收到传令兵带来的信时,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丰绒花刚刚听到鹤翼川决战的消息,但却不怎么相信这个传闻。
直到她看到信里卓娜提亚亲自写明了这个情况,才明白传言就是真的。
“令你马上至白山老营见我。我以大将之礼,功臣心腹之遇款待你。你可以携带任何数量的军团来见我,你可随意带着任何人来见我。我会与你最好的盛宴,到时候你就可以畅所欲言,我会全部倾听,以最亲近的态度对待你。庆祝本王消灭了十箭联盟之乱,也庆祝你消灭了莲华城之叛乱。”
信中如此说道。
一次庆功会,而且对她完全没有限制。换言之,就是说卓娜提亚对自己是完全信任的状态。这本应该是自己最想要的情况,因为之前每次见卓娜提亚,她都需要被层层把关,被防备,任何企图亲近的行为都会遭到冷漠的回应。
如今,她似乎是心情大好?或是因为经历了在中原的大迂回和鹤翼川决战,心境发生了变化?
明明是对自己最好的情况,丰绒花却觉得哪里不对劲。而这份打自心底的怀疑,也让自己感到了更甚一层的厌恶与不适。
连带兵都不限制,这就说明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这究竟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不对。”
丰绒花突然想到了自己写给杉樱的信,想到了自己在莲华城废墟摆下的空城之阵。
可那是有莲华城一座城打掩护下,才能无视对方兵力,只要进城就等于进套的作战计谋。而在白山老营,除了白山山脉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草滩。根本不可能藏匿太多兵力和工事,做出任何足以无视一定程度人数差距的偷袭。起码以丰绒花一直以来的带兵经验而言,她根本没见过在这种地形上做这种事的例子,也想象不出来。
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自己的怀疑显得又像是辜负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好意,也像是胆小和怕死到一定程度的癔病。才更加令她不快。
“将军,还有一封加急信。”那人说道,丰绒花的心思全在卓娜提亚这边,心不在焉的接下了属下递过来的第二封信。
“是谁?”
她问道。
“辽东军参将梁都。”
属下答道。
“噢——”她心不在焉道,突然才意识到问题,“等等,梁都梁文中,梁匀的弟弟?他什么时候成了辽东军参将了?”
“梁都不从兄,收十万辽东军,自任参将,要来投将军。”
“梁家兄弟,当初可都对我女直签军不屑一顾,今天倒来投我了?”丰绒花没有起伏的假笑两声,“我记得梁都的那个傻子兄长,梁匀,不是占了京城又是定国号又是自立皇帝的吗?他不去投皇帝,来草原上干什么?”
“将军,梁匀立伪朝,被辅国公刘旺攻,京城破,梁匀烧紫禁城,自焚宫中,伪朝遂亡。太师樊战又攻占潼关,梁都被两方追杀,又恐两人相争波及,故有意北上来投将军。”
“绒花军如今势盛,但兵力不足十万,他一下子带着十万人来我这里。到时候我是女直万户之主,还是他是?”丰绒花道,“让他滚。”
“将军,大军北上,又是穷寇,若不用无处可去,必铤而走险啊。”
“可是……”
“循将军旧例,以规定割出其首,化其军势,以各军头领主瓜分兵力,梁都自就势微,不是吗?”
“可恶。”
丰绒花自然也想到了自己面对投军时常用的手段,但是如今卓娜提亚的书信让自己感到更加在意,反而有一种方寸已乱,无心留恋俗事一样的慌乱感。明明都是好事,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总之,先放一边。”丰绒花道,“温良玉的寇兵,有消息吗?”
“最后一次报告是在虎牙山上,但至今没有找到。”
“他们剩下的兵力不会太多,应该不会和李卫驿一样主动跳出来了。”丰绒花说到这里,非常消沉地叹了一口气。“我先……咳咳,先带五千人,到白山去见女王吧。”
丰绒花带着五万人,从莲花城外动身,朝着白山而去。
与此同时,丰绒花的亲笔书信也被送往即将出关到草原的梁都参将处,要求他分割军队,带小股随从到莲华城去,否则就不接受他的投诚。
十万人虽然多,但辽东军久受逐鹿之苦,后勤粮草应当是无法再支撑他们在草原再度对守株待兔的各个部落发动大规模的会战,这也是丰绒花对他的重视程度不高的现实原因。如今丰绒花更在意还是卓娜提亚请她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