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如我料想的一样哭出来。
而是露出了笑容。
红晕当中的一笑,仿佛不会凝固的永恒的笑颜。
就像是醉酒后微微笑了一般。
被她带动着,我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颜。
已经空荡荡的金顶大帐之中,两人都无声的笑着。是在笑幸福吗?还是笑自己居然将这么简单的事拖了这么久?笑自己的痴实在是傻?
心知肚明,也没得诉说。流露出来,就只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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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始记事时开始,唯一的记忆就是母亲残酷的训练。
或是被赤着身子扔到野外。或是被卖去,要求自己跑回来。
那都是难以想象的残酷经历,却也在不断地折磨当中逐渐习惯了。
但是从十岁开始,训练的内容就变得单调了起来。母亲给了自己一把剑,让自己劈开一些东西。
一开始只是竹子。
后来就是绳索、砖头、木板之类的东西。
再后来就成了奴隶、骸骨、盔甲、或者是同样的剑。
每天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劈砍。枯燥,重复,而且没有任何奖励的劈砍。
当时的安慕只是觉得,若是只论劈开过的东西的种类的话,自己应该是全艾利马——不,应该说是整个东方第一的也说不定。
也从那时候开始,安慕开始随军出征。无数的雇佣,无数的雇主,无数的战争。但是其中总是不乏要与安族姐妹相残的战事。每次都会丢脸,甚至身陷险境。
“弱小的家伙!”
母亲训斥着。
从那时候起,需要劈砍的东西就只剩一样。那是装满水的竹筒。
竹筒?要劈开它太简单了。
一剑下去,竹筒就会横着,竖着,甚至是斜着分为两半。里面的水就会洒落。
“弱小的家伙!”
没错却都被母亲训斥,毒打一遍,甚至站不起身。好不容易能重新拿剑,又要投入到这种奇怪的训练当中。
虽然不知道母亲想要的是什么效果,但是每次都会劈砍。反正自己做的肯定不对才会一次次被毒打。
还不够,劈的还有毛刺。自己也如此坚信。
出征,回归,训练,被打,卧床。
直到十七岁为止都是这样的人生轨迹,灰暗的人生当中只有安隐还在帮助自己,可能只是涂一些药,或是帮忙包扎手掌上被剑把磨破的伤口。
直到有一天,安慕逐渐的知道了自己需要什么。
母亲、安隐、艾利马、金钱。眼中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在出征时为家族丢脸,使不出一身的武艺。因为那些是熟人,那些是同伴。
但是如今却看不到了,她的剑不会再有任何的犹豫。
厮杀只需要一下,坚决的一下,决定性的一下。任何东西在这种坚决之下都会被劈开。
通过数年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安慕终于剔除掉了自己性格当中的一个东西。
犹豫。
不再犹豫的剑不会是一阵风,而是一道光。
一道光之后,那竹筒还是原样留在那里,仿佛自己的剑没有碰到它。安慕每天都会离去,引得那些安族的小姑娘上前来看那竹筒。
“这不是完全没有碰到吗?怎么一点情况的没有。”
“我明明看到她的剑穿过了竹筒啊?”
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碰了一下还是原样的竹筒。
它轰然断裂成了整齐的两段,里面的水也泼洒而出。
小姑娘们被溅了一身水,只是呆呆的望着这两段被整齐斜切的竹筒。
那之后,母亲战死的消息传到了艾利马,不久后母亲的尸体被送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前。
她就像是睡着了,但是脖子上那箭伤还是很明显。
安慕站在那里看着母亲的尸体,眼中却没有任何的光彩。
“弱小的家伙。”
她如此说着,将尸体仍在门口,回头进了屋睡觉去了。只剩下安隐站在那里,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惊讶不语。就像是躺在这里已经死去的不只是安慕的母亲,也有安慕一样。
自那之后安慕开始独自出征,不到十年就成了有名的安族大将。当她决定一骑讨后,没有任何敌人头目能够从她的手下讨得一命。
那一日,回到艾利马的安慕发现已经同样成为大将的安隐有了孩子,而且已经四岁了。
“这是我的女儿,安希澈。”她说道。安慕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从安隐的神色中她明白了这一切。
安慕这才明白,剔除掉犹豫的自己并不是变强了。
她失去了一些东西,几乎是永远找不回来。她模仿别人,模仿感动,模仿以前有过的那些感情,但就是再也寻不回最重要的事物。
她斩断了自己的犹豫。
她希望自己能够找回它,重新拥抱那些情感。
重新找回自己的犹豫。
安希澈在床上醒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屋子里,身上还缠着绷带和药膏。
“少主醒了!”
她属下的声音传来,她才看到屋里都是自己人。
她隐隐记得自己被安慕的钉头锤打中时的情形,她以为自己肯定是死了。
“弱小的家伙。”
她当时如此说道,一切都令自己失去了冷静。学到的一切也都忘到了脑后。
她看了看自己的姐妹们,问道:“这里是哪里?”
“少主,此处是单宁府一处屋里。”
“单宁府没有失陷吗?”
“原本来了一批黄头军,又走了,又来了一群官兵,又走了。城里大多数人都逃了出去,十室九空,街上也没什么人影了,倒是安全的很。”
“卓娜提亚,李凝笙他们呢?”
“她们在少主和安慕战斗时就撤走了。”
“那我——算是还了人情了吧。”安希澈喃喃说道,又痛苦地直起了身子。“大姐——安慕在哪里?”
“安慕那一晚也身受不少伤,向我们要了药膏,告诉我们少主您没死,就走了。”
“她果然是故意没杀我吗。”安希澈有些落寞。事到如今,还是如孩子一样被对待了。
“少主,安慕留了一张信给您。”
“什么?!怎么不早说”她惊道,“快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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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先生身穿布衣,背着包裹,跋山涉水时便被这群骑兵围住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先生如此道,但是为首之人却手起刀落将他斩倒在地。随后源源不断的骑兵出现在这里,至少又一千多人。
全部都是安族人,全部都是安慕的精锐。
“他在说谎。”为首的安慕道。久经战阵的大将,完全可以分辨这种谎言。
“将军,探子回报,东侧和西边山脚平原皆有军阵安寨,明暗哨所无数。”
“那就很明显了,是十字之阵。”安慕道,“那么卓娜提亚的中军在哪里就很明确了”。
“明知深入他乡还摆十字之阵,将军当心里面有诈。”那属下说道。
“那又如何?卓娜提亚在这种时候频频安寨,还摆十字之阵,分明就是在挑衅我,让我与她决战。”安慕笑道,笑的令人毛骨悚然,“那我就不能推脱逃跑,否则不是浪费了她的一番心意?”
她一挥舞手中的钉头锤,大声道:“随我北去,直捣卓娜提亚的中军,用她的白发来做我们的军旗!”
深夜里,趁着月色之下,无数的骑兵连火把都不点,就像是夜色中的旋风一般朝着星火营地而去。
安族骑兵在夜色当中如钢刀一般冲向营地。哨兵们注意到马蹄声并大喊“敌袭!”的时候,铁骑已经出现在眼前。钉头锤、细剑与骑枪一瞬间就把外侧哨兵杀的一个不剩。转眼间就突破了无数的明暗哨所。营地中吹起螺号,擂起战鼓,转眼只见安族铁骑一个个越过了拒马木栏,秋风扫落叶一般在军营中疾驰起来。
安慕挥舞着自己的钉头锤,仿佛是天神的金刚杵一般,只要是碰到就会血花泛起,随着战马疾驰就在人群当中炸开了一幕幕血帘。
随着突入中军大营,布谷德兵的抵抗开始变得激烈起来。弓箭如雨般落下,来得及上马的布谷德骑兵也开始迎面冲锋而来。
姐妹们不断地折损落马,却完全没法让安族铁骑的冲锋慢下来。马蹄踏着尸体,就算后臀和胸前中了无数箭,“黄尾巴”也完全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