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能会……开个坏头,接下来可能贵吉尔氏族也会想办法求赦免,最后会让陛下的威信丧失。”
“贵吉尔氏族的战士是最优秀的勇士之一,我确实很想赦免他们。”
“但是长公主……”
“小心嘴。”
一提到杉樱,卓娜提亚便直接打断了丰绒花,她也不得不马上不提这茬。她看得到那一瞬间,只有刀剑上才有的光泽闪烁在卓娜提亚的瞳孔中。
“赎罪,陛下。”她低下头小声道。
“真正谋反的达达部,我也没有屠灭他们的部族,只是连坐了本家而已。贵吉尔氏族的本家只是人比较多,激起了反抗。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质疑我的仁慈,”
“不敢。”丰绒花平静地答道。
“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毫无预兆地,卓娜提亚突然说道。
“我…我没有——”
“你是说我错了?”卓娜提亚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几乎可以说是面无表情。但是丰绒花那一刻却觉得脊椎发凉。
“抱歉,陛下,我只是在想,我回来这么久了……您只召见过我几次,甚至宴会都没有。”
“宴会?”她哼了一下气,仿佛不屑地笑了一声,“你看我们的处境,像是该开宴会的样子吗?”
“我们打赢了大吕……”
“大吕有多少人呢?我们才打赢了多少人呢?你可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卓娜提亚说的是实话,因为她上位以来这么多年,没开过几次宴会招待首领将军。
“我很抱歉,陛下,我并不是贪图享受,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年来,我们…疏远了。”她说道,“我可以像以前一样叫您姐姐吗?”她小心翼翼,又显得柔弱可怜,那是她真正想要的,最简单的东西。
“不行。”卓娜提亚斩钉截铁。“绒花将军,或者我该叫你丰将军?注意我们的身份,就像你说的——我的威信,威信很重要。”
“只是叫一声,也不行吗?”丰绒花继续问道。
“不行。”她答道,“除非你想挑战我的权威,那我很欢迎你逾越自己现有的位置冒犯我。”
“我不是哪个意思。”
“但我是这个意思。”她继续说道。就像是铜墙铁壁,丰绒花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失落。两人都沉默了一阵,丰绒花低着头,卓娜提亚看着她。直到丰绒花突然开口。
“八年前那件事,我没参与过,我真的没有。”她说道,“我为我没做过的事情赎了这么久罪,难道还不够吗?”
“有的人还从养尊处优突然莫名其妙当了十年奴隶,你是想让我安慰你吗?你的眼中女王是干这些事的人吗?”卓娜提亚皱着眉头压低声音慢慢说道。“我想说的是,我是女王,我不欠你们的,所以别找我要。你的功劳得到了应有的奖赏,在此之上我不打算额外给你任何东西,所以别再抱任何幻想对我说那些话了。”她端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又放回一边桌上。“我是你的女王,不是你的姐姐,或者你的亲人。对谁都一样。”
“我明白了。”丰绒花说道,不再提任何事。
“让你在辽西的人好好排查,把我要找的人找出来,一根指甲都不准伤。我交给你的任务,最好去完成她,否则——功过在我这里不会相抵,只有赏罚分明。”她说道。“出去吧,我不给你限定时间,但我也没有太多耐心。”
“是。”她起身,行了礼。“恕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她到底是您什么人。”
“你觉得呢?”卓娜提亚盯着她的眼睛,让她不禁移开目光。“你很聪明,希望能聪明到不需要我明说。”
“知道了。”
虽然在说知道了,但那语气更像是“我早知道”一样,她是不是故意的没有人知道,而卓娜提亚似乎也已经敏感的嗅到了,只是没做表示。
丰绒花说罢退出大帐。她转过身后,卓娜提亚便看不到她的表情了,她才放松下来。
她在笑,哭一般的惊悚而凄厉的笑。
卓娜提亚坐在原处,一片光映射在脸上,让另一半显得更加阴暗。她看着帐门外离去的丰绒花的背影,眯起眼睛,紧紧盯着。
第41章 物是人非
济州府安生了。
因为那总是纵马截官道,搅得他们不得安生的樊泊寨被官军平了。
樊泊寨也满足了,因为他们得到了招安,正应了那句“要得官,杀人放火等招安”实在是人间真实。却也不是所有人都得到了招安的机会,一些人与寨子一道,被官军的火箭烧成了灰烬。
带着一众兄弟下山的一位女头领,被唤作温二娘。温二娘力求招安,却被其他几个头领反对,一怒之下火拼后带着自家弟兄下山投了官军。她也带来了樊泊寨的密道图,让官军的围剿一下子方便了许多。
那一日,王占一眼便看中了这年轻而又英气勃勃的娘子头领。
他并没有直接答应收下温二娘的人马向朝廷上报求招安,王占只是在幕府中多看了这位巾帼一眼,温二娘便明白了言下之意。她不是一个很看重这件事的人,她目前只在乎招安的事情。
那一夜,守卫不让温二娘见王占,不让她进王占的私帐,她将枪尖着地戳在了那里,等到了帐内王占的一句准进。温二娘后来印象不深了,她记得自己只是仰着头,闭着眼忍受着,等着一切过去而已。过去了之后便可以有了自己和弟兄们一直期待的一切。她许下了,并付出了代价,那便要得到。夜深了,一旁的王占倒头就睡,她却听到了远处的轰鸣声。那是大火碾碎山寨的声音,即便相隔这么远也听得见。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那余音却仿佛散不去。
南征北战数年,枪尖刀尖从来不见白。王占纳了她做侧室,作为女将又被赐了新名温良玉,算是免得成了“王温氏”,后来又面了圣。那一夜的忍耐与灼烧没有白费,那之后真是平步青云,节节高升。
那时候她最是春风得意,根本没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可人终归是有起有落的,每到夜里的时候,似乎又有那么一些奇妙的感觉袭上心头,就像是以前在寨子中带着弟兄下山,等了太久还没回去一样的感觉。
当她来到中原平乱时,面对漫山遍野饿死的农户,又想起了山寨有余粮时济贫的场景。虽然只是象征性的求个平安,如今却这点事情都做不到了,倒是杀了不少觊觎军粮的人。
援贼者,灭门,那是在黄头军作乱的某些地方,官军常用的手段。温良玉也只能贯彻这个手段,或者说,有些时候她还会试着去享受那些过程。她一生见惯了男人如垃圾般死的满地都是,却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妇孺老人被斩首,鲜血染红了干涸的土地,染出了一片血色的田。享受它,温良玉如此对自己要求着,毕竟无法反抗的事物就去试着享受它,让自己过得更好,这不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最擅长的事情嘛?
大捷之后,受命铸京观以慑黄头贼,却发现杀的黄头贼不够做京观,便混了很多战死、累死的义兵和平民进去。浴血的沙场、臭气熏天的死尸堆、可怕的京观、大快朵颐的酒宴、纵兵掠夺、荣华富贵,这便是温良玉将军一直以来的生活。
最得意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果然是将那一袭白衣踩在脚下的时候。从那满是累累白骨的黄泛区,一直到万里硝烟的大漠草原。自己仿佛真的无敌了一样,在威宁海北,一战成名,活捉了草原的女王。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明白了为什么一直以来不是滋味。
那女王的样子,便是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如今王占也不大愿意理自己了,毕竟男人永远只喜欢小的,那实际上无所谓。但越是不想在乎便越是真的在乎,温良玉不想承认,她一直以来在朝中都需要王占的帮助,而现在得不到了便开始心慌了。
那女王一下子就看穿了这一点,温良玉越是不想听什么,就越是说什么。哪怕遍体鳞伤也要说。
就算活捉了女王,草原上还是有十多个大部落。甚至牵扯进了西域的安族,辽东的女直,整个北方叫的上名的大势力纷纷有了自己的动作,甚至可以说是乱成了一锅粥。这战争的规模超出了温良玉的想象。实际上平黄头军的战争一点也不比威辽之战来的小,但是这一次温良玉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这场旷世之战的中心。当那个女王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跑时,她就知道劫数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