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把靴子给她了?!你傻吗?!”一到营帐门口就听到卓娜提亚的声音。她的声音此时不像君主也不像对我时那样,像个训斥后辈的姐姐那样纯粹和亲切。
“罕姐你先解释一下你为了她要打芙蔻的鞭子!你这么宠她的话我给个靴子不是更合你心意吗?”吵了很久了?杉樱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芙蔻只是个侍女!”
“芙蔻对我和妹妹一样。她呢,只是个奴隶!姐姐你疯了,你分不清白天黑夜了!”听到哭声和跑步声,只见芙蔻推开营帐的门,飞奔而去。
“诶,靴子...”看着她裙摆下面没穿靴子,我欲言又止。
追出来的卓娜提亚就站在门口,她看到我马上收起了表情,让自己显得很矜持。
“我累了,我要睡”我说着走进了她的营帐。“你累了的话你睡我旁边吧。”我继续说道。
卓娜提亚没有说话。营帐里也有一个王座,她走回营帐坐到了王座上,脸上的疲惫已经无法再隐藏。我走过去像在大厅帐里一样跪坐在她旁边,用一头枕在她的大腿上。
“李凝笙....你累了的话,可以去躺着的。”她呆了很久,然后轻轻推着我的头说道。
“叫我笙儿。”我说道。
“....”
“好吗?就一次也行。”
那是我小时候,娘亲的叫法。
一到这种情绪填满胸口的时候,十多年来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想要有一个声音这样称呼我的名字。
“笙儿。”
卓娜提亚说道。这种中原名字的中原式叫法,从她一个胡人嘴里讲出来,说不出的滑稽,也道不出的温暖。
“再一次。”我说道。终于等来了这一声笙儿,但是听完完全没有如释重负,如小时候安心入睡的感觉。怎么听都听不够。
“笙儿。”
“再一次”
.....
“笙儿”
...
******************
白山部落的领地边上,一片荒漠上无数尸体东倒西歪,嗜血蝇虫、食腐雅雀漫天乱舞。五百人轻骑组成的布谷德先锋官部队本来是在探路寻找白山部落主力,如今却都成了异乡的无头尸体。而他们遭遇的只是数十人的安族军队而已。
“饶了我吧!”
先锋官队长惨叫着被蒙面的安族战士割下了耳鼻,随后满头鲜血的被放到了马背上。
“回去告诉卓娜提亚,她的头颅,安族的姑娘们要定了。”
对已经吓破了胆,抓着缰绳还不断发抖的先锋官队长,大姐在衣摆上擦着满是鲜血的长剑,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气说道。
第11章 深夜
洪宁朝名臣事录·李兴传载:公晚年得一女,赞今享太平而又得女乃吉昌之象,故取宁生之音,曰李凝笙。
看到了被安族人割了耳鼻的先锋官队长,坐在她脚边的我看到她的身体在发抖。我知道那是因为什么而发抖。草原女王并非被安族的女战士们所吓倒而害怕,而是彻彻底底被激怒了。我是不知道是哪个安族战士在领导这场抗击,但她应该是彻彻底底误判了卓娜提亚的性格。
“又是安族人。”她的语气平稳,完全听不出怒火。却足够让厅帐里所有将军大臣都低头不语。或许这就是君主气质吧?倒是正坐在她旁边的我没下面那些人那么害怕。
“你就这样吓破了胆,带着这丢人的样子把她们的下马威来丢给我?”卓娜提亚对那小队长依然是平静的说道。或许可以知道了,她心平气和的说话时就是在生气了。“拉出去军法处置,以整士气。”卓娜提亚淡然的下令处死那小队长。对他杀猪一样的求饶充耳不闻。
“看样子我们要一下子砍足够的白山人的首级,来给我们的官兵当成军旗。”卓娜提亚已经愤怒了,她似乎是急切的要一场惨烈的胜仗来打压对方的气焰。
“悍马将军,率五千精兵沿白山领地长驱直入,遇敌则战,一兵少说杀三敌,再退”、
“得令!”
一个熊一样高大的将军单膝下跪。他就是之前我见到的那个五步吃掉一个烤羊腿的将军。
“十二连营展鹤翼之阵,等到敌穷追来犯马上合围,不留俘虏。本王自认先锋领两中营,十部首领自领自部为营。各部首领回营后筹兵马,马上组阵,不得有误!”
与前几天与杉樱大吵一架后低落却又强忍的样子不同,卓娜提亚在用兵指挥上得心应手,句句如雷,在王座上不怒自威,倒也是让我理解了第一次遇到布谷德骑兵时为什么他们都吹“卓娜提亚女王的神一样的谋略”了。
要说低落,这几日我和卓娜提亚就像难姐难妹一样。杉樱再也没有和卓娜提亚说过话,好几次在营中偶遇也是既不行礼也不问好。而芙蔻还是一直在充当打理我生活与装扮的侍女,却一句话也不和我说了,甚至连对上眼神都在逃避,也不像之前一样完工后也一直跟着我。恨不得赶紧离我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一样。
虽然说拉近了我和卓娜提亚,但我实际上不想和她说太多话。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大姐浑身是血从布谷德骑兵手里一次又一次保护我的样子,还有安希澈被划瞎双眼后挣扎的惨状。我认识那些安族人不久,但大姐是一直以来对我好又好几次救了我的命的人,安希澈也算是对我敞开了心扉。
至少他们不该那样得到悲惨的回报。
李逸笙的事情我也没敢问卓娜提亚,但至少知道了我对她而言只是个代替品而已。
每天晚上在君主营帐里,床铺上总是铺着两张绒被。她似乎是刻意与我保持着最后底线一样的距离。
如此焦虑的独占,却又不敢过度沾染。手掌生杀大权,却都不会怒视与我。
“你为什么越来越冷漠了呢?”
背后传来她的声音,在各自的杯子里,她跨过这一壁垒问着我。
“我擅于应付□□焚身的蠢货。”我直说道。“但应付不了自己都不知道想要索取什么的蠢货。”
“说说话。”她的声音很低,低到我几乎听不见。
“你是想听我拒绝吧?”
终于想到了那个原因,为什么她对我那么矛盾的原因。
“若是想拒绝,就直接拒绝吧”等了许久,她才如此答道。
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可笑甚至可以说是可悲。才多少天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对我原来仅仅是到这种程度而已吗,只是个代替品,一个代替那我未曾谋面的女人拒绝的人。
我曾如此弱小,如今却要出口成刀。
虽然不知道那人如何伤了卓娜提亚,让杉樱与芙蔻与她貌合神离,又不肯将那女人留下的印记,那两个名字改去。但破镜难圆,覆水难收,找个面貌相似的人作为慰藉,实在不是一位手持白鹰旗的草原女君主应当做的事情。
奴隶的生涯如同目不及尽的血海泥浆,我不能像荷花能出淤泥而不染,能变得只有暗迹斑斑,载沉载浮。
突然,她只是个过客,却让我重拾了人的身心。我也曾幻想能披甲而行,就算落个沙场丧命,也是个自由自在的死人。但那终究只是痴人说梦。
我终于有些许爱了自己,如今你却又要把它变成行尸走肉。在称为王座的椅子旁,在称为大帐的毡房里,演着不是我自己的人。
“我不知道李逸笙是谁,但我是李凝笙。”
她猛然而起,背对着也能知道在瞪着我。但我释然,终于说出了久等的话语。死不死已经不是应当考虑的问题。死为李凝笙,总好过装作李逸笙。终于懂了,若能死而为人,死不死沙场无所谓。几日戏谑人间的闹剧,终于该有一个好的结局。
“若杀了我,我就永远是李凝笙。”
不是小美人,不是小李子,不是不会跳舞的女奴,更不是李逸笙。藏了十年的这名字,终于可以对得起她的字字句句了。
“我叫你笙儿,是你让我叫的。”
卓娜提亚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心若止水?怒发冲冠?
“我也一直知道,你不是她,我一开始不在乎你是不是。”
我没言语,因为不用你说,我早就知道了。
“但这样对你不公平,我懂了,你...就当我现在起才刚刚认识你吧,不要再这样了。”
....
平静的几句话,却震耳欲聋。仿佛整个陷入永夜的心境,都被破晓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