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白纸上信手覆盖了一层艳丽的红色水彩,淡红色自指尖逐渐向掌心晕染。
这种情况,一直到进了迟鹤白居住的小院,才渐渐消失,仿佛木炭熄灭,仍留有一点点余温。
迟鹤白很久没回天陵派了,庭院里的青石地板上堆积了一些枯枝碎叶,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声响。天陵派主张朴素处世,弟子们的房间一般都是由自己来打扫,偶尔会请保洁公司定时来帮忙。
程朝和裴颐深候在葡萄藤下面,迟鹤白拉着行李箱进屋子里,半晌后一脸为难地出来,道:“我太久没回来了,有两间卧室的屋顶塌了,只剩一间完好。”
程朝来天陵派只是为了找出解决契约麻烦的方法,并不打算久住,闻言微微皱眉:“山下有旅馆吗?”
“不必吧,”迟鹤白笑着看了裴颐深一眼,“那间完好的卧房里有两张床,前辈还是留在门派里方便一些。至于师兄……晚上还是自寻办法吧。”
程朝狐疑地看向他,一时心里百转千回。
难道迟鹤白是故意支开裴颐深?从表面来看,裴颐深和迟鹤白关系并不好,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迟鹤白若是对他下手,裴颐深会帮助程朝。可如果裴颐深和迟鹤白是假装出来的关系差呢?
可那天两人打了一架看起来很真实,再加上他现在有离涉护体,程朝想了想,万分犹豫地应了声好。
裴颐深看到程朝的表情,就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轻笑一声:“你若是怕,我们睡在一张床上,不就两全其美了?”
程朝觉得他说得也对,点了点头:“嗯。”
迟鹤白忽然咳嗽了几声,似乎极其怀疑人生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心口才缓过来,笑容僵硬:“前辈要不要再想想?”
“太麻烦了,不必了吧。”裴颐深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卧室走去,拿起扫把准备打扫卫生。
“既然如此,我先去见师父,麻烦师兄帮忙清理好房间。”迟鹤白轻轻一推,行李箱滑到裴颐深身前,“毕竟,师兄也不忍心让前辈帮忙打扫吧。”
裴颐深握着扫把的手背上明显爆出了青筋,面上依旧是温和有礼,游刃有余的样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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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鹤白回来时换了一身青布道袍,手里拎着食盒。
趁着裴颐深还在里面打扫卫生,迟鹤白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程朝扫了一眼,全是素菜,但卖相很好看,能激起人的食欲。
他与迟鹤白心照不宣地没有喊裴颐深出来吃饭,迟鹤白帮他盛了一碗饭,用清水洗干净竹筷,像伺候祖宗一样送到程朝面前。
程朝心安理得接受他的讨好,尝了一筷子青菜,难道没挑食,夸道:”好吃。”
迟鹤白托着腮朝他笑,青色的布料衬得他干净俊秀,神色在阳光下显得温柔极了,“这是我做的。”
程朝诧异:“你竟然还会做饭。”
迟鹤白道:“我还会很多很多,比如换灯泡,换水,代写作业,清理冰箱,偶尔前辈身体难受了,我还可以给前辈输送阳气……我身体火气大,暖床也会一点。”
他说了一长串,程朝没听懂他的意思,诧异地歪了歪头。
“前辈,我上次说的,对你负责,照顾你一辈子,是认真的。”迟鹤白咬着筷子,似乎不好意思了,耳垂有点红,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你想找我兑换诺言,什么时候都可以,一辈子有效。只是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程朝回忆了好久,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被转移开注意力。
裴颐深站在门槛后,轻叩门框:“迟鹤白,我们再出去一趟。”
第50章 旧眠(十九)
程朝有些迷茫:“你们又要做什么?”
“前辈, 等我一下。”迟鹤白将袖子挽起来,礼貌地向程朝告辞, 和裴颐深一起出去了。
这次耗费的时间长一些, 一个小时后,两人又挂着不同程度的伤回来了。迟鹤白身上刚才还整洁的道袍也皱起来了,
程朝漱完口, 觉得他们无聊又乏味,困意上头, 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正好他想起自己要看离涉,以睡午觉为借口, 进了卧室。
如迟鹤白所言,房间里并排放了两张床。
程朝随便挑了一张床,仰躺上去, 从窗口泄进来的阳光晃得人眼花。他本是不需要过多的睡眠, 此刻却莫名其妙格外地困, 脱了外衣,靠着墙, 将右手伸到眼前。
手指的影子落到他脸上, 阳光穿过指隙, 他轻唤一声:“离涉?”
小指处延伸出一条红线, 缓缓在床边的形成一道清晰的黑影,离涉跪在地上, 仰着脸, 认真看着程朝。
程朝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情绪, 强忍突如其来的困意,轻声问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离涉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我问一个傻子问题干什么?”程朝笑着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离涉的眉心。
炽热的欢喜自相触的地方翻涌而来,程朝虽然不明白离涉对他怀着的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但不妨碍他感受到,这种感情温暖而忠诚,是善意的。
程朝收回手指很认真地对他道:“你不要太傻了,你的存在会影响我的身体。毕竟我们只认识了一天不到,如果天陵派给出的解决方法是消灭你,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
这么一长串句子,离涉似乎没听懂,苍白的唇动了动,发出难听沙哑的声音。
程朝打了一个哈欠:“我困了,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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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人的梦境都是由破碎的片段组合而成,没有完整的逻辑性,由主人的潜意识跳跃排列组合。
反正程朝眼中的梦境奇奇怪怪的,一会儿是血红色的天空,一会儿是刀光剑影。最后归于一片孤寂,程朝独身一人置身一处无人造访的地方,前方是豺狼,后面是波光闪闪的大海。
无人救他,所有人都忘记了他,而他无路可逃,只能后退。
他跳入大海,比孤独更深的海水逐渐淹没鼻子,流入肺里,呛得他大声咳嗽,还好有人及时伸出手将他拉起来。
程朝睁开被海水泡得疼痛的眼睛,缓了许久才看清救自己的人,是一个陌生的青年。
青年半跪着,长发散落于地面,膝头放着一根长长的黑色绸带,他的眼眶里空空荡荡,没有眼珠。
他对程朝说:“我爱你。”
程朝却在想,对方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呢?他仔细思索,才从狭窄的记忆小道里搜刮出一星半点的回忆——是程朝亲自握着刀,插进他眼睛里的。
鲜血替代泪水自眼角滑落,程朝还来不及做出回答,忽然嗅到一股好闻的薄荷香,恍然从鼻尖窜过,捉不到,留不下。
“醒了?”迟鹤白坐在他床沿,背对着他发出声音,他手里握着一根竹笛,衬得手指修长洁白如玉石。
竹笛很长,程朝恍然发现自己一直在捏着竹笛的另一端,连忙收回手。
程朝揉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勉强撑着胳膊坐起来,发现窗外的日光突然变成了月光。他本意只是稍稍休息一下,可看这天色,估计连晚饭都错过了,语气里染上一丝抱怨,“我怎么一觉睡到这么晚?你怎么都不叫醒我?”
他声音是刚睡醒的沙哑,抱怨也胜似撒娇,软得像一滩刚蔓延上沙滩的水,指尖摩挲,勾人心痒。
迟鹤白终于回过头,眼睛在没有开灯的室内显得格外明亮,睫毛上披着一层月华,瞳孔里仿佛点燃了烛火,“前辈,你睡了三天。”
程朝一惊,干笑道:“不、不会吧,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感觉到?”
迟鹤白看着他,“师父来帮你看过,解决的方法,可能会有些麻烦。”
程朝皱了皱眉,他其实是很不想缠上太多麻烦事的。他来到这个世界,主要是为了伤害裴颐深。
想到裴颐深,他问道:“裴颐深呢?”
“师兄工作上遇到了大案子,已经回去处理了。”迟鹤白道。
程朝忽然感觉到有些奇怪,但找不到违和点在哪里,支着手臂坐起来。
迟鹤白将竹笛放进程朝宽大的口袋里,问道:“后山在放烟花,前辈想去看看吗?”
程朝没见过现代的烟花,还挺好奇,一口答应。他浑身无力,还是迟鹤白帮忙扶了一把,脚趾软绵绵勾住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