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没这胆子。”程时说。
程朝:“……”
聊天失败。
他很想告诉自己的这个便宜哥哥,自己已经不是第一个世界里刚刚上班的反派系统工作者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无情又冷酷的狠人了,手上沾染了很多鲜血的那种。
整理好语言,程朝将昨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程时,包括楚离绍给了自己一把匕首的事情。
程时目光沉沉,“离折剑远一点。”
程朝:“你认识他吗?”
“他……据说是皇上留给顾锦时的后路,”程时试图找出一个贴切的形容词,最终发现没有什么好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最后八个字说得莫名其妙,程朝隐约猜到程时在暗示自己折剑不是正常人,连忙点了点头。
“哥哥,折剑一把火烧了东宫后,也没有给我制造什么烧焦后的尸体之类的东西,你们怎么知道我死了的?”
程时捏紧程朝的袖子,“别说这个死字。”
程朝心想便宜哥哥还挺在口头上的迷信的,就配合着换了一个措辞,“你们怎么知道我出了意外呢?”
“皇上带我去东宫看了一眼,烧焦的废墟下,没有你和顾锦时的身影,”程时道,“在你出现之前,我以为是顾锦时将你带走了。”
“怎么可能?”程朝错愕地问。
程朝是亲眼看着折剑杀死了顾锦时,又亲眼看到顾锦时死得透透的,大火蔓延东宫,他的尸体怎么可能会消失?
大白汤圆让程朝往好的方向想,可能顾锦时的尸体被烧成灰了。
这里是普通的古代架空位面,出现折剑一个非人类就够了,总不可能顾锦时会死而复生吧?
“人死如灯灭,永生与复活只会是无稽之谈,别怕。”程时安抚性地碰了碰程朝的膝盖。
程朝眨了眨睫毛,想说些什么,最后一个字也没说。
大白汤圆也在脑海里宽慰他:“放心啦,阮楚白就是顾锦时,既然他不识好歹非要复活的话,你也别给他留面子了,到时候你想怎么对付他,就怎么对付他。”
程朝叹了口气,回答它:“我怕无法复活阮楚白。”
他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只要阮楚白复生,他的一切谜团,以及潜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心愿,也有可能实现。
程朝抬起头,问程时:“哥哥,假如,我说假如。有个人叫王二,王二生了重病,失去了记忆,找不到过往关于自己的一切。他改名叫张三,并且拥有了一段,新的,还算幸福的生活。这时,王二的故人遇见了他,故人是否应该帮助王二恢复记忆?如果王二恢复了记忆,那么他就无法再做张三,新的生活也会消失,他会回归以前的生活。”
他这个问题问得绕口,也不指望程时能仔细回答自己,却见程时蹙着眉头沉思起来。
“哥哥?”
程时答道:“如果我是王二的话,我宁愿失去新的幸福生活,也要恢复记忆。我不喜欢被隐瞒。”
程朝没料想到程时的答案会是这个,笑了一下:“好。”
程时看着他笑,自己的唇角也微微弯了起来,在心里补充没有说出来的话:如果只在新的生活里能遇见你,那么被永远隐瞒,我也没关系。
不过说起“隐瞒”这个词,程朝略微有些心虚,笑得更甜了一点,毕竟自己之前一直在骗程时,顾锦时强迫了自己。
他又问:“那个,哥哥,你没有怀疑过是我杀了顾锦时吗?毕竟最有可能下手的人是我。”
“就算下手的人是你,我只会愧疚于我杀不了顾锦时,让你手上沾了血,”程时恳切地说,“抱歉,之前拖着不杀他是因为棘手麻烦,只做了暗杀他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
程朝:“不需要的,哎,哥哥,我其实没多放在心上的。”
“他让你难过了,你也不想他活着,”程时说,“不过我也让你难过过,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程朝动弹了一下手指,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如果我想要皇位呢?”
“给你。”程时没有犹豫半秒,直接回答。
*
夜已经深了,程时起身准备离开,忽然被程朝喊住。
程朝踮起脚,抱住了他。
程时一直冷淡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震惊地看着程朝,似乎很不解对方会突然抱住自己。
以两人的身高差距,程朝踮起脚就能将唇触碰到程时的耳朵边,他口中呼出的热气擦过程时的耳垂,脸颊难免在说话过程中蹭了蹭程时的侧脸。
“哥哥,对不起,我不想要皇位了。”程朝说。
第155章 我有慈悲剑其九
程时合上门, 在风雪中伫立许久,才提起一盏放在门边的暖色纱灯。
他的背挺得笔直, 灯光照亮身前一小片洁白的雪, 在雪地上留下的每一道脚印前后间距长短一致,深浅也一致。
边塞的风雪比这平安富贵乡的风雪要凌厉得多,每天都有人裹着一身破烂稻草编成的衣服,冻死在高高的城墙之下。现在还算是太平盛世,若再往前推个一百多年, 人一饿起来,将亲人烹煮而食的事情也时常发生。
如果皇位上面的人换了一个……那这天下是否会变得动荡不安?
程时静静地想, 自己其实不在乎的。
程时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
一道凌厉的掌风忽然袭上了他的后背,程时平静的目光忽然一凛, 向一旁躲开。
多年从军练出的实战经验使他在一瞬间身体绷紧, 袭向对方致命处, 下手狠辣毫不犹豫。对方也似乎是练家子,不像市井混子般毫无章法,从出手的招式就能看出出身不凡。
地上的积雪被两人的动作拨乱, 乱雪飞石, 呼吸到的空气都仿佛多了呛人的冰凉风雪味道。程时许久没有遇到过能在自己手下过招超过一百下的人,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攻势加紧, 在自己臂部受到重击后命中对方的手腕。
在此过程中, 纱灯被他护在左手里, 连灯焰也没有被风熄灭, 只在命中时灯台锋利的底端划过对方的手臂,留下一道血痕。
来者似乎意图不在取走他的性命,反手夺走纱灯,吹灭灯光。
蜡烛与灯罩滚落到地上,压塌松软的雪地,失去了纱灯的照明,仍有雪面反射的光线可以帮助程时看清楚对面的人。
他拂去衣袖上溅到的飞雪,冷冷地注视着对方。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青年,乍一看很面生,不知是不是光线昏暗的缘故,仔细观察会觉得他的五官很眼熟。
青年高鼻深目,唇珠秀润,肤色冷白,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与地上积雪同色的白袍,披散下来的长发是抓人目光的黑。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一道长长的伤痕,还在往外滚着血珠。
“你是谁?”程时问。
两人站的地方有些偏僻,又是空寂无人的雪夜,就算死了人,也不会轻易被发现。
青年的声音放低,有些沙哑低沉,“凌迎。”
程时冷漠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变化,没有轻易相信,在青年的脸上寻找着与白日里所见的那个弱柳扶风的病弱女子的相同处。
直觉最终告诉他,凌迎是面前的这个青年。
他大概是会缩骨术,白日里以女装示人时个子只比程朝高一些,肩膀窄瘦,每一处细节都照着女性的特征长。而此刻个子与程时相仿,身姿挺拔如青松,病容全部褪净,一眼就能看出是男性。
程时:“你想做什么?”
“本来是想杀了你,现在才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棘手。”凌迎遮住手臂上的伤口,若有所思。
程时心中首先涌上来的情绪是恼怒——不是因为凌迎想杀自己而恼怒,而是他装作女子骗取程朝的信任。程朝待他一片真心,就连程时看了也在心底发酸,凌迎怎么好意思欺瞒下去的?
尽管内心波涛汹涌,程时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淡淡道:“我会告诉程朝。”
凌迎笑了一声:“那你觉得,他会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程时的痛处,后者的脸色难看起来,指骨紧绷,因为用力过大,能清晰看见他手背薄薄一层血肉下的青色血管。
程朝不信任他,程朝只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就算他露出手上的伤口告诉程朝凌迎其实是一个男的,昨夜与自己打了一架,程朝也只会觉得是程时没睡醒,想排挤人家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