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弋云素来脾气好,又有外貌加成。学校里上到80老大爷,下到18的学生,没有谁不喜欢他。
但是,今天的他脸色挂都挂不住,也不像往常那边彬彬有礼,急匆匆说:“我要查今天的快递。”
“这是快递登记簿。”老先生错愕于萧老师的反常,递完东西忙又问,“萧老师今天怎么了?”
萧弋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色阴沉沉,与往常截然不同。他只有胡乱找借口搪塞:“有人寄错了快递,还是贵重东西,我急着送回去。” 萧弋云一说完,就火急火燎地一行行查登记簿,最终,找到了快递投送员的电话码号。
经过一个下午的煎熬,下班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往快递点。一番问询与查找之后,最终找到的,是一个十分模糊的地址与一个已经停机的寄件人电话号码。
最诡异的是,地址居然就在函北市!
也就是说,匿名寄件人和他同城。
一份危机感突袭了萧弋云,让他惊疑不定。
“是他吗……”萧弋云不敢再细想,喃喃自语时,仿佛陷入最深的噩梦中。
快递小哥好奇地问:“是谁?”
萧弋云没有回答,顾不上丢在前台的领带盒,飞身冲出门。
“东西不要了啊?!”小哥赶忙去追,“这叫个什么事儿?”
现在正值下班高峰期,马路上都是川流不息的车辆。
萧弋云魂不守舍地慢慢行走,如同梦游在霓虹灯下的魅影。曾经的噩梦再度将他笼罩,像夜幕一般无边无际。
如果真的在劫难逃,那么在此之前,或许还有另一条可以走……
萧弋云望向一辆辆奔驰而过的车,恍惚之间,走出人行道,走向十字路口——
转瞬间,刺耳的鸣笛声响彻十字路口,车主摇下车窗愤怒地叫骂:
“梦游吗你?!”
“横穿马路,赶着超生去吗?”
“妈的,想死去跳河,别给老子找晦气!”
…… ……
倒霉的车主还扯嗓子骂了很多脏话,但萧弋云都听不清了。
无数好事者围过来,仿佛在看笼子里出糗的猩猩。这些陌生人表情各异,嘲讽的、刻薄的、惊奇的、探寻的……
萧弋云的耳畔只听到嘈杂的一片,眼前的人和景都交织成混杂的光斑。一股眩晕感侵袭而来,现在的他就像树梢上的叶子,摇摇欲坠。
“这人怕不是个精神病吧?”
“你看这个状态,大差不离了,绝对精神不正常!”
“哎呀,现在的人真是没有公德心,居然敢把疯子放出门。”
“他不会当街砍人吧?”
“上周新闻还报道过,有人被疯子砍了一刀,理赔无门……躲远点儿,咱们快躲远点!”
“疯子?”
晕眩之间,萧弋云只听清了这么一句话,急切地辩驳:“不,我不是……”
至少现在还清醒得很,清醒到听得见每一句刻薄的话。
他急于否认的模样,反倒更佐证了路人的观点:“还说不是?有病回家吃药!”
一时之间,无数人附和:“就是,回医院去电疗吧!”
还有人表示惋惜:“这么好看的一个人,眉清目秀的,可惜精神不正常。”
那位车主正在气头上,又看萧弋云状态、神情都跟常人不同,愈发认定今天遇上一个精神病:“妈的,晦气的要命!老子回头要拿艾叶水洗澡,才能去他娘的霉运!”
人群将他包围在中间,此时的萧弋云就像一座孤岛,孤立在海浪中央。
难堪倒是其次,因为孤立无援而深陷泥潭的感觉,才最令人绝望。
“让开!请让让——”
在萧弋云摔倒之前,魏北川挤进来,从身后扶住了他。
险些撞车的车主怒气冲冲地问他:“这是你什么人?”
“这是……”魏北川看了一眼萧弋云,开始胡编乱造,“这是我的哥哥。”
车主说话很冲:“你哥哥是精神病,你知道吗?”
“我哥哥没有任何精神上的问题。”魏北川回敬,“不过,他上个月才动完大手术,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如果因为你的辱骂而气出问题,我会找你追责。”
说完,他拿起手机就对着车牌号一通拍。
车主当场就慌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北川冷笑:“当然是拍照留证,我哥哥要是有个好歹,还得再找你谈谈赔偿金,不是吗?”
车主又气又急,两眼鼓瞪的像蟾蜍:“看你斯斯文文的一个小伙子,居然讹我?!”
魏北川不再跟他纠缠,收好手机就带萧弋云走。拍照只是为镇住车主,否则,还不知道要骂出什么难听的。
萧老师的状态很不好,脸色煞白不说,眼睛也空洞到没有神采。魏北川察觉到异常,几度欲言又止。
一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萧弋云梦游一般走向回家的路,甚至顾不上多看魏北川一眼。因为他的耳畔依旧是闹哄哄的,“精神病”与“疯子”在交叉回响,不断刺激着脑中紧绷的那根弦。
——如果有可能,又有谁愿意变成疯子呢?
萧弋云耳鸣的厉害,即使双手捂紧耳朵,也不能稍稍缓解。
魏北川买了热饮,又一路小跑跟上来,送到萧弋云手心:“萧老师,你没事吧?”
萧弋云摇摇头,拒绝热饮,也拒绝说话。直道现在,他都在发颤,眼神也空洞的吓人。
在魏北川的印象里,萧老师一直是文雅和灵动的象征,从没有这么狼狈失意过。虽然狼狈,但他也是美好的,就像爬上裂痕的瓷器。
魏北川想着,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他看着萧弋云红透了的眼尾,不禁想用指腹擦上一擦。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你干什么?!”
万万没想到,一向脾气温和的萧弋云突然暴怒,猛然推开魏北川。他用了最大的力气,不仅推开“来犯者”,就连自己都向后趔趄好几步。
“我……”魏北川自知理亏,支支吾吾找不到理由,只能干巴巴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唐突失礼。”
萧弋云看着他,如临大敌一般防备:“你走吧,不要跟着我。”
魏北川犹不死心,也不放心这样的萧弋云独自走夜路:“我送你回家?”
萧弋云拒绝了这样的请求:“不用了,如果你坚持跟着我,才会给我带来困扰。”
“是为了李乐吗?”魏北川看着萧弋云的背影,从前发生过的争执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你担心他嫉妒,所以才刻意和我保持距离,对不对?”
李乐……
萧弋云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怔,蓦然驻足。与此同时,他隔着衣服摸到了手腕上那根红绳。
李乐曾对他说:“你看见它,就会想起我。”
那时候,萧弋云还视这句话为笑话。而如今,李乐说过的话冲破嘈杂而尖锐的耳鸣声,像一阵春风般拂入他的心田。
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终于明白过来,在李乐走后,生活中究竟缺少了些什么——一个亲密的人,一个能令自己卸下防备的人。
原来,他对李乐的依恋早已深埋在心底。
他的情感总像深藏在蚌壳中的珍珠,不为外人所知,甚至还骗过了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也许萧弋云还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慢慢体悟到这份心境。
渐渐地,萧弋云眼中漾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有忧伤也有动容,甚至还有魏北川最不愿看到的……爱意。
魏北川心里发酸,负气地移开目光。
手腕上的红绳给予萧弋云莫大的安慰,他沿着行人道一路缓缓地走。但是,魏北川仍不放心地跟在身后。
小区就在前方,萧弋云驻足回身,再一次告诉他:“不要跟着我,我不喜欢这样。”
魏北川停步,但又不放心萧弋云独自一人:“可是,我实在放心不下你。”
“我已经没事了。”尽管萧弋云这么说,但谁都能看出来,他只是表面状态好了那么一丁点而已。
魏北川蹙眉,语气里含着不服气的意味:“李乐在外地,不会知道我送你回家,你不用担心他生气。再说了,他难道是控制狂吗?”
“你在胡说什么?”萧弋云不希望李乐被他误会,“不是这样的,李乐不是这种人。”
魏北川抢白道:“既然不是,那么我送一个不舒服的人回家,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