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我愣住了,连小火花也愣住了,他松开咬住我脖子的牙,迟疑地抬头看向我。
几万年我都没掉过一滴泪,更何况是在旁人面前。
我不适地松开他,转动酸涩的眼珠,觉得这泪是我老年痴傻的前兆。
“为师睡了多久?”
我推开小殿的门,山火依旧蔓延,烈阳立于空中,看来并没有睡误了正事。
“九天。”小火花站在我身后,“差点就…算了,明天就是满月夜,该是我们回人间的时候了。”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时不时拿眼睛偷偷看我。
“我不是故意的…”他憋足了气,“是你怎么喊都醒不来,我才咬你的。”
我转过头,盯了他半晌,忽而被逗笑,“你以为是你把为师给咬哭了?”
“莫狂澜…你这是什么语气啊…”他恼羞成怒,像只炸毛的小猫崽。
“那便算是你把我咬哭好了。”我看向山头,“这样我还能欢喜些。”
“莫狂澜…”他语气弱下,如同小大人般盘腿坐到我的身旁,“谈谈?”
“谈什么?”我抬起手,黑符卷着金樽美酒和木桌而来。
“你说梦话了。”
我拿着酒的手一僵。
“梦里,你说了好几个人的名字,有洛阳,琴瑟,什么王爷,皇帝,哦…还有梨子…”
“不是梨子。”我仰头而饮,“是黎。”
“黎是谁?”
“我是你的什么,黎就是我的什么。”
“你竟然还有师父…”他作势也要喝酒。
我将金樽从他的手中夺回来,“他救了我一命,我拜他为师是想报答。”
小火花趁着空子,拿起金樽就往嘴里倒,我抬起桌子上的食指,那些酒水凭空而起,尽数洒在他的脸上。
“咳咳…”他打了个喷嚏,用手抹开满脸的酒浆,“我成年了,可以喝酒了!”
“等你活到三千岁,再跟我谈成人。”
“莫…”他好像没有力气再吼叫了,赌气地别过脸,“那你的师父去哪儿了?”
“他啊…死了。”
“死了?”他惊讶地转过头,“那你梦中那些什么洛阳琴瑟,王爷皇帝的,他们呢?”
“也死了。”
“都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梦里你好像很恨他们,不会是你杀死他们的吧?”
他说得飞快,我也喝得飞快。
被他这么一讲,那些我不怎么愿意回忆的名字变得不那么让人厌恶起来。
“到底是不是你杀了他们?”
“如若我说是呢。”
“这有什么的,杀就杀了,你不是跟他们有仇么?”
“小火花。”我用手指抵住他小巧的额头,“你变了。为师记得你是要当救世主的人。”
“谁要当救世主,我那叫同情弱者,有侠义精神。”他抬起下巴,说得振振有词,“再说了,有仇必报,这不是世间常理吗?”
“冤冤相报何时了。”
“莫狂澜,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呗。”他拿起提子往嘴里塞,“你给我讲你的,我便也给你讲我的。”
他这般模样,哪里是把我当成他的师父啊,简直就是把我当成了他的大哥小弟。
“你一只小猫,能有什么故事?”
“人不可貌相,事情你不能只看表象。”他咀嚼的时候,圆鼓鼓的脸变得更圆鼓鼓了,像极了团子。“虽然我在你的眼里可能只是一只猫,但其实我可能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而且在那个世界我还是个明星。”
“什么叫做明星?天上的星星?”
“错!”他圆鼓鼓的脸摇晃,“知道唱歌跳舞演戏吗,明星就是干这些的。”
“知道。”我点头,“你是个戏子。”
“咳…”他被提子呛到,“你才是戏子呢…”
“那是什么,伶人么?”
“什么啊…明星就是明星…”他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跟你说不通。”
“那你在那个世间,有师父吗?”我果然是醉了,竟然开始逐渐相信他的胡话。
“师父没有,领路人倒是有一个。”小火花说道,“他叫南野,教了我许多东西。”
我听到答案,心满意足地笑了,“那么我便是你第一个师父啊。”
“还不是强买强卖…”
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别过了脸,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的耳朵变得与山火一般颜色。
没有否认。
这是他头次默认了我是他的师父。
也算是没白费我教了他将近一个月的道法。
心中欢喜,忍不住又多喝了一杯酒。
“莫狂澜,你相不相信,你所在的世间,包括万物也包括你,都只是一本书?”
“嗯。”
“你不要不相信…”他话说到一半,整个人僵成木头,“你相信?不觉得我是在编故事?”
“我相信你。”我撑着下巴看向他,“我也相信你口中的另一个世间。”
“真的?”
“因为…黎也是这么说的。”
☆、尸毒
不知道这叫不叫交心。
我借着醉意,把梦中的曾经与他说了一遭,都是万年前的事儿了,我说得云淡风轻。
他却听得握紧了拳头。
这傻猫崽,不久前还恨着我,现在却开始不自觉偏倚向我。
“你这么生气干什么?”我看着他周身若隐若现的火光,“都是为师的恶缘。”
“这些人,就算千刀万剐…”他圆滚滚的脸气得通红,“杀多少遍都不为过。”
“可惜…”我撑着下巴,“为师醒来的时候,他们早就死了,现在…我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不是你杀得他们?”
“是黎。”
“又是你的那个梨子…这么神秘…”
“他若是活着,听到你叫他梨子,会罚你倒吊在树上的。”
“那他又是怎么死的?”
黎…
“喂…莫狂澜…问你话呢。”小火花拿着肉嘟嘟的手扯我的衣角,“别光喝酒了。”
“小猫崽,你怎生如此好奇?”我弯下腰,将沾着酒味的长发垂在他的脸上。
“不是我好奇…讲故事得有始有终…”他拨开头发,正巧和我四目相对,突然支吾起来,“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小火花,小花火…”我捏着他肉嘟嘟的脸,“你要好好听师父我的话,好好修炼,争取活得很长很长…日子长了,剩下的故事,为师慢慢与你讲。”
说完这句,我在他脸上吹了口酒气,看着他的脸慢慢变红。
也不知道是被我气得,还是被酒熏的。
“你这三道爪痕,怎么还没好…”他避开我的眼神。
“为师觉得好看。”我伸出三根手指,慢慢顺着那三道红痕往下滑,“毕竟是自家小徒弟给我留的。”
“我饿了。”他愣了片刻,而后突兀转身,“宦游到底去哪儿了,他不在,我们吃什么…”
我倚靠在门框边,笑得狡黠。
这小猫崽,竟也有害羞的时候。
“说起宦游,确实从醒来了就没见到他。”我扬起手,身后的黑符往沙漠中浮去。
黑符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半圆后,越过沙丘线,最终停在了山火燃烧的半空。
“他去那儿做甚么,等等…”
“怎么了?”小火花看着我身后的黑符晃动,“你感应到什么了?”
“审言和他在一起。”山火的那头,是两个人的气息。
“他们两个一起出去…”小火花转了转眼睛珠 ,而后转身,“不好,宦游现在被控制着,他不会要杀了陆审言吧!”
他和我对视了一眼,片刻后,我们师徒二人默契地同时转身往外走。
小火花越走越快,而后赤脚在沙漠里奔跑起来。
我左手抱起他,往山火之处飞腾——
“在那儿在那儿...”小火花用手指着山头两个小黑影,被烈阳照得摇晃。
落地而沙尘起,火光带着热气往上冲。
“陆审言,你在干什么?”小火花被火烤得直咳嗽,可那些摇摆的火却像是十分想要亲近他,偏偏要往他的手脚凑。
“审言,你扒光老二的衣裳干什么?”
陆审言看到我们来,往后退了好几步,用身子挡住浑身□□的宦游。
他整张脸都被玄布包裹着,只剩下两个眼睛露在外面,还在不断闪躲。
“我在…我在…”
“审言…”我神色凝重,“为师是说过门下没有那么多死规矩,就算是师兄门的只要是两情相悦也可结为道侣,可你把人家打晕了强行相悦,是要被杀千刀,去势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