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欢语气突然激烈起来,眼睛充血般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说到这里,已经是带了哭腔,刚刚说他小时候怎么苦,他都没有这个样子……
第57章 余生
那时候澄江已经变成浊江很多年了,捕鱼为生的人再也看不到鱼,耕种为生的人连最贱养的庄稼都栽不活。
没了水源,山上连只野兔都已经看不见了。
裘欢家里,自然活得更加艰难。
小碗最终没等到裘欢功成名就的那天。
爹不管娘不爱的孩子,特别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女孩儿,对穷人家来说,还不如一头牛有价值。
没多久,女人的算盘还是打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小碗被卖到了城里给人当姨娘,只卖了一头牛的钱。
那时候她才十二岁……
她出嫁那一天,裘欢被绑在了院里的石磨上,任凭他破口大骂,任凭小碗苦苦哀求,也没能改变这个结局。
裘欢曾去那家人看过,还没进门,就被凶恶的护院一顿毒打,可是他不怕打,依然逮着机会就去。
裘欢更努力地干活,想着等他攒够了钱,就去把妹妹赎回来,带着她离开这个不像家的家,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不过短短一年,穿着嫁衣出去的女孩,却蒙着白布被那家人抬了回来。
十三岁的女孩,最后死于难产……
小碗走后,裘欢的爹裘遇樵更加一蹶不振,一天喝醉酒后,与几个兵痞起了争执,第二天,裘遇樵满是伤痕的尸体被人发现。
县令很快断了案,裘遇樵是酒后失常,自杀身亡。
自己捅了自己三十几刀。
尽管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并不是那么靠得住,但是男主人的死依然让这个家雪上加霜。
裘欢还没有来得及为接连失去两个亲人痛苦一场。
清晨的板车叮当作响,裘欢果然没有再回来。
他被买到了楚馆,值一锭金。
女人感恩戴德,预备着拿着裘欢的卖身钱和心爱的表哥破镜重圆。
裘欢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她的样子。
比他前面那么多年所看到的所有她,都要快活。
后来裘欢再也没有回去,就算在楚馆受到什么样的委屈和侮辱,他都没有想过回去。
那时候楚馆后院的管事相当严厉,他因为逆了一个权贵的意,被绑在庭院的凳子上,管事拿着沾了辣椒水的鞭子把他打得皮开肉绽,他一声都没吭。
后来管事戏说,要添了银子,把他退给他娘,他却突然认错求饶。
他那个谄媚样子,连楚馆最卑贱的小倌都暗地里鄙视,骂他是个少不了男人的贱胚子。
“本来不该再提这些事情,”裘欢苦笑,“可是一遇见你,我心里就委屈得很,压得我实在难受。”
司徒喜听他这么说却很高兴,这说明自己在他的心里是唯一的依靠。
“都说做十世乞丐,方可做一回帝王。小碗这一生的苦已经受够了,后面的人生,一定会安稳快乐……”
这些事情,裘欢本来打算等司徒喜看了那封信来见他,向他当面道谢的时候全盘托出的。
后来阴差阳错,司徒喜没有如他所料来接他,他也已经准备好把这些事全都烂在肚子里。
以往所有的悲伤,全都发泄出来,裘欢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眼神坚定,看着身旁的人。
来世如何,他其实并不知晓。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过好往后余生。
有司徒喜在身边,他什么都不怕。
有他陪着,他的寻儿也一定要变成最幸福的人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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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了快十年,裘欢家的茅屋依然是从前那副衰败景象。
兴许是实在太过破旧,没有人看得起,倒是历经风雨勉强支撑,如今依然安然无恙。
“到了。”裘欢先走几步,在门前定了定神,才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推开房门。
多年没有开启的木门声音尖利地刺耳。屋内的灰尘被裘欢开门带过的风吹起,在室内略显兴奋地放肆飞扬。
“咳咳!”裘欢被屋内的潮湿气呛得直咳嗽。
裘欢没有急着招呼司徒喜进来,而是自顾自地开始打扫。
他打扫得正起劲,却没有看到身后早就进门的司徒喜,径直开始观摩起他从小生长的地方。
“诶,这里脏,你先别进。”裘欢看着司徒喜,熟门熟路开始在屋里逛了起来,好像这里不是一个第一次来的地方,而是自己的家,倒是显得他大惊小怪,矫□□多……
司徒喜不理他,好奇问道:“家里怎么只有一张床?”
裘欢落寞地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孩,乡下的生活可能不甚清楚。”
他领着司徒喜一步一步走着,这里是吃饭的地方,这里是囤柴的地方,介绍之详尽,好像这里不是个只有两间半屋带个小院的茅屋,而是某朝某代某位国君修建的行宫别院一般。
第58章 乡野
“这里是羊圈?”司徒喜看着眼前破落的一个有半圈围栏的小角落发问。
只见裘欢熟门熟路地跨过围栏,从墙角的一卷席子里取出一捆被扎成被子模样的枯稻草,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这是我的卧房啊!”裘欢嘻嘻哈哈地笑。
“……”司徒喜知道他从小受了很多苦,那封信里也有所提及。
可是他妹妹的死,他爹的死,桩桩件件都不比他的遭遇更艰难。
可是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比那些事情,更让司徒喜心疼,埋怨他总是要故作轻松的姿态。
“那时候家里太穷了,开始我和妹妹还小些,可以跟着在柴房里挤一挤,可是渐渐妹妹大了,那个女人也打起了她的算盘,她看我们感情很好,害怕失去了对我们的掌控,有一天,她作势要把妹妹卖出去,妹妹的东西被她扔到院子里,在快要入冬的天气冻得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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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这是妹妹的房间,你为什么把她的东西扔到院子里去,你让妹妹上哪儿去睡?”,
“起开!”愁眉不展的女人有些不耐烦地推开裘欢。
不过十二岁,还有些稚嫩的裘欢被一下推倒在地。
“你妹妹就是个赔钱货,我本打算过几年就把她卖了。现在县城有个富商家缺丫头,给她口饭吃就该知足了,还想要睡的地方。”
“我去打工,我挣钱,你别把小碗卖了,我能攒很多钱!”裘欢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信。
“你挣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在盘算带着你妹妹跑路。我凭什么信你?”
“我从今天起,不吃家里一口饭,不用家里一张被,我搬到羊圈去睡!”
“早上我喂好了羊我就去县城打工,赚了钱都交给你。只要你让小碗去读书去上学不要卖了她,你给她在柴房留个床可以休息就行。她是姑娘,现在十一月的天气,地上凉她会受不了的!”
“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去做工挣钱,我就不卖她,不但不卖,我还送她去上乡里的小学,只要你不偷跑,我就保她有口饭吃。”
“行!我说到做到!”说罢,裘欢什么也没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羊圈里,这一睡,就是六年。
可是后来,小碗还是没有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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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里挺好的,我在这里待久了,还练就了一个本领。”
“什么本领?”司徒喜被他说的好奇。
“我能听懂羊说话!”裘欢神秘兮兮地凑近司徒喜耳边说道。
“哦?你怕不是看这里早就羊去圈空,反正无从验证,故意诓我?”司徒喜挑眉轻笑。
裘欢最受不了司徒喜这个表情……每次他挑眉,他都能明显感觉到身下的“小欢子”激动地跳动……
“哦……真的。”裘欢咽了口唾沫,都忘了怎么去辩解。
“那,我饿了,怎么说?”司徒喜不放过他。
“你饿了?我去看看周围有没有果子树,我给你弄点果子吃。”裘欢马上焦急起身,不是害怕露馅,而是心不在焉,真的只听到了前半句话。
“我说,羊语的,我饿了怎么说。”司徒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这一眼下来,“小欢子”明显更活泼好动了……
裘欢哪有心思再圆谎,只有心神不宁地盯着司徒喜的薄唇,敷衍地叫了几声“咩”~
一旁认真看着的司徒喜果然被他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