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
明珠被隔在那团团雪白的身影之外,耳听着灵虚老头一干弟子七嘴八舌的劝着若隐,也就只剩无奈了。
少年看一眼垮着一张脸的明珠,她冲他耸肩摊手,小声道:“得,我堂堂东海三公主成妖女了”。
少年忍了笑意,也压低声音,道:“是啊,你拐走了那么单纯可爱的大师兄,若是我也会找你算账呢”。
明珠只有苦笑。
却听包围/圈里隐隐有若隐的声音传出,那声音温柔却又坚定,淡淡道:“师弟们请放心,若隐既然选择走这条路,自然不会后悔。若隐愧对师父愧对九虚山历代掌门,只希望若隐经过明日一劫后无论生死,师弟们都不要找明珠姑娘的麻烦”。
“大师兄!”。
“若隐走到如今不怪明珠,是若隐自愿陷进来,她没有逼若隐喜欢她,也没有逼若隐离开九虚山,一切都与她无关”。
“大师兄!”。
“你们若是还念旧情,若是还肯认孟若隐这不成器的大师兄,就一定要记得若隐的话。师弟们,如果有来生,若隐还愿意和你们做兄弟”。
明珠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闻得哭声一片,不由长叹一声,诺诺地问少年道:“炽,你说我是不是个万恶/不赦的人?我怎么觉得,好像做什么事都是错呢?”。
少年摇头,道:“这和你无关”,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也许这一切与任何人都无关!”。
他仰头看天,如今已是子时,正是一天中新旧交替的时辰,也是最黑暗的时候。
苍穹如墨,这种时候当然看不到九重天,少年猛想起了那个寂寞的黑色身影。萧燃,你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他正色看向明珠,问道:“明珠,如果明天孟若隐侥幸活下来了,你会带他走么?”。
“会,我会带他去碧波岛,去看十里红沙。不过在去碧波岛之前,我还有件事一定要做”。
“什么事?”。
“我要再去一次精灵道,这几日我时时都在后悔,当初我们就不该扔下萧大哥独自回来,也不知如今他是死是活,明珠若不再去一次,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明珠轻叹一声,幽幽道:“我做不到将救命恩人独自扔在地/狱受苦,自己却在情爱里快乐”。
“救命恩人?只是救命恩人?如果他是莫染呢?”,少年蓦地有了一丝冲动。
明珠怔住,痴痴地想了良久,苦笑道:“炽,你何必开我的玩笑,萧大哥已经亲口否认了,而且如今若隐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怎么可能扔下他?我已认定了,若隐就是转世莫染”。
她只觉得如鲠在喉,如今早已不是谁是转世莫染的问题。
“天就快亮了,我也有些累。炽,明日午后,再见吧”,明珠满口苦涩,却在脸上摆一个灿烂的笑容,双手扩在嘴边,冲着还在和佑尘佑风一干师弟们依依惜别的若隐大声喊道:“孟若隐,明珠发誓,无论明日你是生是死,哪怕就是残了,明珠也愿陪着你,不离不弃”。
第五十七章 断骨抽筋
已是明日。
明日复明日, 人活着,总会有明日。
午时。
一轮艳阳高照。
九虚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大的太阳了, 偏偏如此的好天气, 山上却是一片紧张气氛, 无极阁外,上百级石阶两旁整整齐齐的立着白衣道者, 人人皆斜背长剑, 板着脸,神情严肃的盯着石阶尽头。
孟若隐只着亵衣亵裤,双手将青鸾剑高举过头, 一路三拜九叩, 跪行到此。
他身后紧随着个穿着白色素服的姑娘,那姑娘双眉间一点朱砂痣, 此刻一张俏脸上满是坚定的情绪。
她已准备好了,今日他活,就带他走。死,就为他披麻戴孝。
石阶两旁的白衣小道者,有的已红了眼眶, 更有些泪窝子浅的,早已偷偷抹泪。
若隐双眉紧蹙, 膝行一步,停住,将青鸾剑高举过头,口中声声道:“九虚山叛/徒孟若隐前来领/刑”, 他手心朝上平展,额头重重磕在那石阶上,留下一处殷红的血来。
再膝行着上一节,他口中依然声声道:“九虚山叛/徒孟若隐前来领/刑”,依旧是手心平展向上,额头重重磕在石阶之上,就这样一节节的膝行上去,沿途留下触目惊心的一路血迹。
“九虚山叛/徒孟若隐,前来领/刑”。
若隐终于行到了无极阁门外,再次叩拜后高呼一句领/刑,孟若隐伏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垂着头,就闻那紧闭的门内传来人声,“进来”,紧接着本是闭合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孟若隐抬起头来,依然跪在地上,望一眼大开的房门,深吸口气,道:“孟若隐谨尊师命”。
他一路膝行进了无极阁,那扇门立刻咣当一声关上,随着那一声门响,人群中早已传出无数长吁短叹声。
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带着恨意,那一双双眼睛恨不得将明珠生/吞活/剥,可明珠却毅然迎上那一道道如刀似剑的目光,她已下定了决心,无论是过去的千百年,还是将来的日子,她都已打定了主意。
她一直相信,没有绝境,只有向命运低头的人。
明珠心中决然,无极阁内的若隐却已有了些微的紧张,他跪在三清像前,灵虚真人正盘膝端坐在蒲团之上,身旁是持着剑的佑尘。
见授业恩师就在眼前,若隐只觉得喉头哽塞,恭恭敬敬将青鸾剑放在地上,道:“九虚山叛/徒孟若隐,前来领/刑”。
灵虚真人双目紧闭,似乎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若隐等了半响,再次到:“九虚山叛/徒孟若隐前来领/刑”。
灵虚真人长叹一声,双目不睁,冲佑尘挥手,缓缓道:“你去行刑吧”。
“是”,佑尘打个揖,脚步迟疑着走到若隐面前,持剑抱拳道:“大师兄,得罪了”。
若隐微笑点头,淡淡道:“佑尘,若隐走了后就不能在师父面前尽孝,师父当年收情魔时被它的毒烟熏坏了肺腑,每到开春入秋,夜里师父就会重咳,山后小路上有一片芜荽园,你趁着晨起取上面的露水,为师父泡茶,师父饮了后,夜里咳得会轻一些”。
佑尘闻言不由偷偷抹泪,灵虚真人却依然紧闭着眼睛,只是手里的浮尘无风自动,若隐接着道:“山下有两户若隐接济的人家,若隐此次若能活着自是会继续接济,若是死了,请师弟将若隐房里的字画卖了,虽不值钱,倒也多少能换些,替若隐交给那两户人家,就说若隐在此说一声抱歉,如此做事有始无终”。
“大师兄!”,佑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转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磕起头来,悲声道:“师父,求您放过大师兄”。
他这边厢哀求之音一响,就见石阶两旁立着的一干道者齐刷刷跪下去,人人皆俯首叩拜,哀求道:“求师父饶了大师兄”。
明珠只觉得百种滋味在心头,她抹一把眼角,道:“我知道这里没有我说话的资格,可明珠有些话今日一定要讲!明珠此次来找若隐,当初的确是抱了自私的想法,也未想到既然人已经转了世没了前生记忆,就是个全新的人。明珠更想不到的是九虚山会有如此残忍的门规,这和江湖门派有什么区别?但明珠不怪、也没资格怪谁,在须弥幻境有人曾经说过‘忘了前世今生,从这一刻开始,重新爱或者恨’,既然若隐选择了明珠,那么明珠今日一定会陪着若隐渡过此劫”。
她顿住,一双眼环视众人,复又说道:“今日若隐如果挺不过死了,明珠就为他披麻戴孝,做个未亡人。今日如果若隐渡过此关,却残了,明珠愿意为他端屎接尿,伺候他一辈子”。
她迎风挺起胸膛,道:“明珠不愿有遗憾,若隐亦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为明珠做的太多,虽然在须弥幻境明珠对若隐说过‘如今还未喜欢上他’,可有些人一旦遇上了,注定是生生世世。现在明珠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猜,只是陪着他,做他一定要做的事!也请道长们体谅若隐的心思,他今日若是不领刑,必然会纠结一生,请道长们不要再求,就让我们没有遗憾的离开!”。
她冲着紧闭的无极阁大门喊道:“孟若隐,还记得桃林里我许下的第一个愿望么?如今第一个愿望实现了,可我还有第二个愿望,你一定要活着听我许下的第二个愿望。其实,我有时会觉得自己很可笑,你瞧,我居然一直在拿今生的你与前世比较,可前世已了,今生未尽。孟若隐,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前世今生都不重要,珍惜眼前人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