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彦青能看到他抖动的睫毛,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一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褚彦青,你是故意的吧?”皇帝像是在低吼。
褚彦青被他眉心的沟壑、额上的青筋吓到了,她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盛怒的状态,而这个人还是一句话便能要人命的皇帝。迟来的后怕让她不敢呼吸,憋得自己满脸通红,头脑发懵,甚至眼前开始冒星星。
皇帝目眦欲裂地盯着她,问道:“你怎么可以忘得一干二净?把我当陌生人一样!”
话音未落,褚彦青两眼一闭,歪倒在了皇帝的胳膊上。
皇帝的目光始终追着她的脸庞,胳膊感受到她的重量后,心里一空,慌忙双手扶住她,一边晃一边喊:“彦青!彦青!你怎么了?”见她不醒,立刻对着门喊:“来人!来人!快去传太医!”
“皇上?”吴瑞林闻声推门而入,看到皇帝正在横抱起晕厥的褚嫔,不由瞪大了眼,忙对外面喊:“快快!快去传太医!”
片刻后,三名太医赶到,皇帝这才松开褚彦青的手,手心里已经汗涔涔的了。他退后几步,给太医让出地方,视线却没离开过床上的人。
正午的阳光透过花窗照进来,一地的影影绰绰。身穿金丝龙袍的他,周身泛着金光,心底确实一片灰暗。他怕极了,上一次这么害怕,是在十年前的一个寒夜。当晚,他被人在饭菜里下了迷药,后又被人扔下水。因为他吃的不多,在入水时有了意识。夜里漆黑一片,湖水冰凉,他又浑身使不上劲,连呼救都呼不出来,反倒呛了水。他不停地、无力地扑腾着,不知道挣扎了多久,忽然之间,依稀看见湖面不远处有闪烁的灯火,可是他连挣扎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眼前一黑,开始缓缓下坠。
就在刚刚自己抱起柔软无力的她时,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在冰冷的湖水中失去意识,一颗心不停地下坠。
吴瑞林站在一旁,皇帝的神情他全看在眼里。他看着她出神的样子,他因为她辗转反侧的样子,还有他抱起她时的惊慌失措……这位心机深沉、深藏不露的主子爷,到了褚嫔面前就变成了一个丢盔弃甲的士兵,任凭对方要打要杀。吴瑞林心里不禁哀叹,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这真正病的哪里是褚嫔,分明是主子爷呀!
吴瑞林垂着头,战战兢兢地小声提醒:“皇上,该用午膳了。”
皇帝只是动动唇:“出去跪着。”
吴瑞林内疚得眼泪都要下来了,答完“是”后便退出去在门前跪着了。
三位太医依次把过脉后,又在一块儿讨论了下。其中一位满头白发的太医叫张珂,资历最老,为太医院之首,他作为代表回禀皇帝:“皇上,褚嫔娘娘突然晕厥应该是受到惊吓后,呼吸不畅导致的,暂无大碍。只是微臣方才在把脉时发现,娘娘脉象不平,有气血瘀滞的症状,应该是近来忧思过甚,心情郁闷导致的。”
“朕知道了。”皇帝眉头不展,若有所思,又问:“那她何时能醒来?”
张珂胸有成竹地说:“微臣马上开道方子,一会儿让人熬成汤药喂下去,娘娘便能醒来。”
皇帝闷闷地“嗯”了一声,边向床边走去边说:“你们都退下吧,熬好药再进来。”
屋子里的其他人异口同声地答了“是”后,立刻退了出去,留皇帝一人坐在床边,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另一只去拨她额前的碎发。皇帝这才发现,她比进宫前瘦了不少。原本脸蛋儿丰润白嫩,现在却瘦得下巴都尖了。少了几分妩媚,也更加惹人怜爱。
皇帝勾了下她的鼻尖,眼里的那些深沉、算计、威严通通不见,只剩下一片赤诚和温柔。
“你总说我讨厌你,我看是你讨厌我,”皇帝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了,“你不记得我没关系,但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皇帝抚着她的脸颊,舍不得挪开,“你既然吃到了苦头,为什么不来求我?还是你宁愿受着煎熬,也不愿见我?”
谁敢见你?软硬不吃,装神弄鬼,动不动就暴跳如雷……
褚彦青几乎本能地在心里回应道。她刚醒来就听见皇帝发神经似的又是摸又是自言自语,很想睁开眼看看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嘴脸。后又转念一想,这是装病的好时机,小不忍则乱大谋,于是默默祈求,皇帝快点把他的咸猪手拿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敏彤清脆的声音:“皇上,娘娘尚未用膳,张太医嘱小人来先给娘娘喂些糖水。”
“进来。”皇帝终于舍得收回手,褚彦青如蒙大赦,呼吸都顺畅多了。
☆、第7章
门外的敏彤得了皇上的准许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只青瓷小碗,里面盛着糖水。
敏彤正要跪下问安时,皇帝开了口:“免了。”说完,他将褚彦青轻轻扶起,随后在她身后坐下,扶着她斜靠在自己的身上。
褚彦青任他摆弄着,可是靠在他的身上时,心里顿时又生出奇怪的感觉来。尤其是他身上独特的香味,好像从前在哪里闻到过。仔细闻来,类似于山茶花的味道,却又不完全是。香味极淡,离他稍远一点便闻不到了。总而言之,她觉得皇帝用香的品味还行,就是有点不像男人用的。
床边的敏彤暼见皇帝一副关心切切的神情,牵了下嘴角,安心地舀了小半匙水,送到褚彦青的嘴边。
汤匙刚一碰到嘴唇,褚彦青不自觉地微张了下嘴,刹那间自己也吓了一跳,眼皮子动了几下。
敏彤手上一滞,仔细察看起褚嫔来。结果看见自己的主子娘娘睁开了一只眼,还朝自己使劲眨了几下,吓得她目瞪口呆,忘了舀糖水。
皇帝见敏彤僵在那里,问道:“怎么不接着喂?”问完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并未发现有醒来的迹象。
敏彤揣摩到了褚嫔的意思,结结巴巴回答他:“呃,回皇上,娘娘方才皱了下眉,小人还以为娘娘要醒,但看了看发现并没有……小人这就接着喂!”
皇帝看看褚彦青又看看目光躲闪的敏彤,面无表情地说:“她还没服药,暂时不会醒,你好好喂就是。”
“是。”敏彤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只舀了半匙水。帮褚嫔瞒着皇帝可是欺君之罪,她一个小小奴婢,实在没办法不心虚。
皇帝仅是看敏彤的反应,也猜到了怎么回事。这会子却没戳破主仆俩,只是握她肩膀的力度大了一些。
他忽然想起太医的话,便问起敏彤:“你们娘娘平日里睡得好吗?”
敏彤边回想边说:“回皇上,娘娘刚进宫的时候,有几个晚上睡得的确不□□稳,夜里常醒。不过近几日已经有所改善,睡得还算踏实。”
皇帝看一眼自己怀里歪着的脑袋,闷闷地“嗯”了一声,片刻后又问:“朕来之前,她一个人去御花园了?”
“是,娘娘处理完宫里的琐事后,说想要一个人走走,便独自去了御花园。”敏彤见皇上似乎没看出什么端倪,逐渐沉着下来,看着褚嫔的脸接着说:“娘娘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回来的路上不太高兴,小人问娘娘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娘娘说是想家了。小人想,娘娘进宫已经半月有余,宫里也没个亲近的人,所以才忧思过重了吧。”
皇帝略一思索,直接拿过她手里的青瓷碗,说:“你去御花园打听下,晌午时还有谁在那里。”
“是。”
皇帝听到关门声后,扬起下巴长舒一口气,接着又低下头在她耳边柔声道:“起来把水喝了吧。”
褚彦青顿时一僵,浑身不自在,焦灼地思考着要不要睁眼。
“一会儿水该凉了。”皇帝轻声说话时,有种懒洋洋的感觉。
褚彦青一边纳闷他为什么没生气,一边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离开了那个满是清香的温暖怀抱。
其实皇帝温柔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你什么时候醒的?”皇帝直接问她,说着,把糖水递到她面前。
褚彦青扭过身子,双手接过碗,点了下头说:“谢皇上,我、我刚醒。”抬头时,她对上了那双眼睛,突然发现他眼里的光暗去了大半,脸上看似平静,却也有几分掩不住的难过。
难过?他在难过什么?褚彦青不得其解地盯着他,就着碗喝了一小口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