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用那双浅色的眸子直视着黎九明亮的杏眼, 看了看退在阴影处垂眸不语的萧世离, 再度开口。
万倾珠握紧了银铃,眼神单纯而执著地看着两人, “你们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看到小公主眼神的一瞬间, 黎九忽然很想笑。
这两年一路走来, 她早就不是当年能够站在云州舞真城那一地瀚瀚雪地皎白月光之下, 理直气壮地握着弓, 说出这种话的九公主了。
可也有什么,是一定不会改变的。
“既然我们是朋友。”
她吐了口气, 走过去轻拍了拍小公主的肩头,嘴角咧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容出来,“那就叫我小九吧。
我在家里排行第九,阿砾元逐他们都是这么叫我的。
虽然很可能不会有那么一天…但如果殿下以后兴致好了,想一看北疆的千年飘雪。
到了那个时候, 殿下可对路过的行人说,您是认识那位提弓御狼的小九,与他身边黑衣不语,白皙冷面的男奴的人就好。
在下可以向公主保证,从云州舞真,到极北死沙城,绝对没有一个人胆敢冒犯你。”
“小九原来还会用弓吗?”她惊奇道。
“是呀,我曾经提弓镇压妄图害人性命的雪原苍狼。那个时候万民欢腾,人们赞我称我,说偌大北凉,铮铮风骨未衰。”
黎九喃喃地轻声说道,忽然又摇了摇头,笑了。
她悄无声息地牵起了萧世离的手,语气讳莫不明,“…可那时我也曾弯弓,为了他人在一片黑暗之中愤怒地想要除掉所有挡路的东西,不论他们是善是恶。”
对方没有说活,紧紧回握住了少女已经生出弓痕刀茧的手。
“这么说来,公子可真是一个勇敢的人!”
万倾珠显然是没懂她之后半句话,兴高采烈地扑住了黎九的胳膊,忽然又垂头失落下去,“可是扬州的军队并不以弓箭为长,我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弓箭呢。”
“那就来大宴!”
黎九忽然雀跃了起来,她手握着画卷扭头去看她,飞扬的眼角似乎有光,“公主殿下把在下当成是朋友…那么今晚的大宴上,我会让殿下看到真正的北凉箭术!”
——
“原来,你们是想要明白这轨宿图的含义?”
万倾珠看着那张星图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在身后的柜子里埋头翻找着。
不一会儿,就小心翼翼地从抽屉深处捧出来一个朴素的漆木小箱,放在了桌子上。
她擦了擦细汗一脸灿烂,娇小身影好像在发着光,“那你们找我就对了!”
说着一下掀开箱子,里面晶莹剔透的小东西全都倒在了桌面上。
镶着圆形金边,拿剔透水晶研磨的单层晶石放大透镜,测量图纸纵横的桦木尺,蚀刻纹路的陨铁罗盘…
黎九呆了脸,看着那堆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奇怪东西结结巴巴,“倾,倾珠殿下…我知道你们万家对钦天神通之术极有研究。但这,又是…”
“只是自己平日里做着玩的,都是仿照万氏之屋中流传下来的古物制作而成。”小公主羞涩地低下了头,摸了摸自己银灰色的长发。
“虽然如今大家都不会这些东西了…但瀛洲玉泉岛的古屋里仍存放着之前的书籍与古物。
他们都说,我是这几百年来难得一见的返祖血脉,所以允许我碰这些古物。
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倾珠也想能为万家做些什么。”
就算身边跟着萧世离这种整个卞唐不出其二的人物,生平第一次,黎九还是莫名感受到了天才的力量。
她看着桌上的罗盘,忽然想起之前萧世离偶然间提起的那个“影星复燃”。
她对自己莫名穿书这件事依旧记忆不清,那日阿离神情莫测地提起那个术法,总让她有些在意。
万倾珠既然拥有消失已久的旧族血脉...那么如今二十四山经纬派的那些人,是不是也依旧存在?
“言归正传。”
她挥了挥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了脑海,“殿下可看出了什么?”
“...这是一幅据点图啊,好像是扬州军营里经常使用的。”
桌上的六十四根黄金算筹在飞快排列,又被娇小公主的左手五指飞舞几下重新打散,再次罗列了起来。
万倾珠手持透镜拂袖收了算筹,将指尖点在地图西北,正北以及东南两处。
“如果我没算错的话,根据图上星轨运动的变化显示。”她埋头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推算具体的时间。
“这张据点图绘制的时间,大概是在先皇十二年...
不对,我说的不是之前驾崩的李嗣仪,是李嗣仪尚还在太子时,他父皇在位的第十二个秋天。
距离今日,大约也有五十余年了吧?”
“瀛洲玉泉岛,极北死沙城,西陵沉甲城。”萧世离顺着她的指尖,视线看向最后一处据点,沉默了。
“...还有,江都衔首原。”黎九最终接过了话。
作者:国庆快乐!!啾咪!
第61章 第十六夜(上)
鹤染街边的小酒肆里伙计们吆喝着,门前古树上的桑叶萧萧, 树下的短桌旁坐着一对尚自饮酒的年轻男女。
距离东海大宴还有不到几个时辰, 街头早已挂好了深浅错落的倩红长绢,风起时扬州城的听春楼上丝竹悠扬。
路边的人群忽然传来压抑的骚动声, 九马驾车的蹄落声由远及近传得飞快。树下的黑衣公子看了一眼街上并驾齐驱的三辆马车,垂眸摇了摇头笑了, 继续饮酒。
领头的两辆中,右侧是一辆鹤云金鲤的楠木马车。
与其说是马车, 更不如说是一辆行走的黄金屋。缀满串串东海珍珠的幕帘在马蹄齐飞之中迸溅作响, 帘内灰发的娇小公主身影绰绰, 头戴珠钗璎珞端坐于车中,幽幽金帐垂落之下极尽奢华。
另外一辆雪色的长厢马车紧随其后, 悄无声息地压在另外两辆马车之间。息家的鹰纹暗暗落在了窗沿的阴影处,在百姓的偷偷打量之中一闪而过。
至于左侧…
黑衣的男子遥遥看了一眼坐在乌木哑漆红帐内, 鬼面红衣手边还随意扔着一把长弓, 昏昏沉沉地仰靠在榻上喝着清酒, 等着入城仪式结束后, 好回宫找万倾珠详谈据点图的北凉女子。
一时间有些默然。
虽然只是一个过场,但也过于敷衍了吧?
“羡慕吗?”对面的粉衫女子笑着托起了腮去看他, 语气似有些不明。
“当年,你们萧家也是如此…盛极一时。”她目光幽幽地落在地上,轻声开口。
“九儿不可能永远和我在街头游荡。”
萧世离懒得反驳,喝完了杯中剩下的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是北凉的公主,终有一日会作为摄政王的幺女站在宫中最高的大殿上。
我需要做的,是有朝一日不让她像当年的萧家一样,从那个地方落下来。”
“都说萧家养出来的公子哥们善权谋心肠狠,你倒是出乎意料地善解人意。”
桌案对面的喋蛾首领像个窈窕的贵族小姐似的,小口小口啄着杯中的梨花酿。
“你之前拿到的那块玉佩,确实是我派手下送去的…不过她似乎对公子您的身份有些误会,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黎晟的玉佩,为什么会在你们手上?”
他摊开掌心,露出那块蛟龙纹的羊白玉佩,“我之前去查阅了当时仵作的记录,他死时,身上并没有发现这块玉佩。”
“啊…那就是很长的一个故事了。”
几缕阳光从树荫中落在阿魅纤瘦的身形上,她十指交叉撑着小巧的下巴,歪着头温软地笑了起来。
“公子想要听吗?”
——
阿魅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风卷起了杯中的残酒,萧世离沉默着将树下的酒器在桌边整理好,扭过头去看一旁的长街。
黎九几人的马车已经进宫了。鹤染街上的小贩们纷纷拖出了之前一直藏在街边铺里的摊子,原本沉寂的街上重新热闹了起来。
还没等他去回味一下此处的生机勃勃,就听得几声低笑从酒肆旁传来,萧世离回过头,微愣了一瞬,随即微微沉眸下拜。
不远处的树下,身着便服的中年男人抚掌而笑,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了。
“不必多礼。”那个男人淡淡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你是谁。这次来,是要让你帮你家主子,和我们一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