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流月从云州辛苦寻来的,号称是喝了便可以沉沉睡去再无痛苦的半碗药汤,望着膝上用来给奴隶用刑的束口绳出神,抬手拿起了它,轻声喃喃道。
“动手吧,再不动手…我怕我会后悔,没在此刻最后再看她一眼。”
——
“殿下,您真的不去看一眼阿离?”
流月第四次小心翼翼地扭头望向百姹楼,脑补了一下萧世离此刻被割骨入钉的场景,忍不住冷汗津津。
她哆哆嗦嗦地看着自家这位面色不变,仍然悠哉悠哉地靠在院子的池子旁喂鱼的主子,心里简直要对她敬佩得五体投地。
黎九正拿着盘子捻了些鱼食,一点一点地朝水面掷去,似乎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似的。
小侍女心道自家主子不愧是能胜任修罗殿的人物,心爱之人就在不到百米远的地方忍受着抽骨之痛,她还能在此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
真真是非平常女子所为。
鱼食很快就投完了,流月扭过头,正想替主子再去抓些的时候,忽然发现黎九正保持着这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姿势,手里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掰那个倒霉的漆木盘子,紧接着直直扔进了湖里。
流月:……
“殿下那是金丝楠木的盘子啊您不要随意乱扔啊啊?!!”
待看着那精致小巧的漆木盘子“啪”地坠入湖底,身边的小侍女忽然开始后知后觉地抓狂。
“啊啊啊怎么办阿离他掉水里了?!”
黎九顿时缓过神来,和流月一起抓狂,然后焦急地拎起裙子就想去踩湖边的栏杆,“那是前几日他给我的亲自漆的一套贺礼…怎么办怎么办我现在跳进湖里去找回来还来不来得及?!”
作者:今日考点:三副古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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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焚琴煮鹤
卞唐一千四百年五月十八 天晚欲雨
十三站在北都胤然城高高的通天塔上,纯黑的巫袍迎风招展, 露出女子挂满铃铛的妖娆腰肢来。
最后一抹黑云压了下来, 暴雨将至的潮湿夜风扑面而来。低声咆哮的狂风赫然将胤然遍地的尘土纷纷扬起,遮住了所有的光线。
她没有低下头, 浑身的铃铛沾了风中的水雾,叮叮铛铛地响成了一片, 接着又抬手解开了巫袍。
恍若人形的黑色长袍沾了水雾,瞬间便朝露天的塔外直坠而下, 在半空中便被狂风撕裂成了碎片, 四散纷飞而去。
十三没有动, 任由水汽将她身上挂了青鬼面具的纱衣彻底沾湿,依旧是直直地望向天空。
“就要来了…”她仰着脸, 低声喃喃道。
惨白的光芒划破了黑云,那道细小的光芒缓缓地在云层之中移动, 最终停在了云雾最上端, 将晦暗的夜空彻底撕裂。
破军, 这颗被卞唐北凉历朝历代巫师们称之为“耗”的北斗第一孤星, 在经历了将近一千四百年的缓慢旋转之后,终于再次升于中天, 照亮了尚在酣然沉睡的中州大地。
此时,距离卞唐开国皇帝李长誉驾崩,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千三百三十九年;距离第一代北凉王黎牧薨逝,也已经有了一千三百五十八年。
“整整一千四百年过去了…最后的棋局就要开启。”
暴雨在此刻轰然降落,密集的雨滴将女人的纱衣彻底打湿。十三站在雨中, 默默地伸手戴上了青鬼的面具,低声说道。
“您说的对…王。我们这些在棋盘上拼死博弈的卒子,不过是弹指云烟间的看客罢了。”
——
萧世离睁开了眼,愣愣地望着头顶大红的金丝纱帐,任由眼前涣散的焦点逐渐聚拢,落在了床边一处洁白的物体上。
外面暴雨倾盆,黎九正蜷着身子趴在她的床边,旁边是他打了厚厚绷带夹板的双腿。
她还未干透的墨色的长发披散在地上,和纱帐垂下的金穗子绞在一起,在她的白色睡裙上缠成了一团。
床头是自己前几日为了庆祝她荣升修罗主,连着几夜精心做好的那套漆具,盘碟梳镜皆完好无损。绝色的少女就这样枕着手臂闭了眼,埋头在被子里甜甜地弯了嘴角。
她小巧的鼻子在夜风中冻得通红,有一下没一下地皱着,像一条终于嗅到安心气味的小狗。
“…殿下可真是个小傻瓜。”
萧世离艰难地撑起身子,感觉原本麻木的双腿此刻剧痛无比,抬手轻轻地捏了捏黎九的鼻尖,失笑道,“我只是个奴隶啊,怎么反倒让我睡在床上了?”
黎九似乎是真的冻着了,鼻间隐隐约约地哼唧了一声。她大概是对温度有些不满,便朝萧世离的方向蹭了一蹭,很是顺手地抱住了他的腰,然后埋头在他的腰间,舒服地拱在那里继续睡了过去。
“…!”
萧世离刚刚被治好了腿,此刻浑身上下极其敏感。被黎九这么不知轻重地一抱,顿时咬着嘴唇浑身颤抖,硬是举了手臂没有开口打扰对方。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就感觉身上一重,紧接着便被得寸进尺的年轻女子双手摁着自己的手腕死死地压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九儿,别闹…”他腿上还上着夹板根本不敢动弹,只得轻声提醒她,试图想要把这只化身八爪鱼的死丫头从身上给扒拉下去。
“阿离你醒啦。”
黎九穆地睁开眼,歪着脑袋,似乎是半梦半醒地趴在腰间,眼神直勾勾地望向他。
她鼻间还带着点尾音,然后低头无比认真地看了看现在这个姿势,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萧世离又在床上按紧了一点,“别动,在我的梦里还这么不听人劝…待会儿一定要好好地收拾你。”
“殿下想要怎么收拾我?”萧世离差点没被她故作认真的语气给逗乐,眉眼里忍着笑意,继续顺着黎九的话逗她。
黎九之前下湖去捞盘子,上来之后浑身就有些发烫,只想往暖和的地方去凑,便又往他身上欺了一欺,趴在他腰腹上。
她一边单手摁着萧世离规规矩矩交叉叠在头顶的双手手腕,一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脸,然后忽然伸出一指勾住了他的下巴。
“真奇怪…明明是梦里,阿离你居然都有这么好看。”
两人对视,黎九看着萧世离顺从地抬着头,眼神意味深长,发昏的脑海中穆地想起了原文里被这人做成人彘挖去双眼的恐怖场景,顿时浑身发冷,猛的哆嗦了一下,收回了手。
“不,不可以这样。”
她低声喃喃着别过脸去,将掌心覆在了对方的眼上,“我不可以这么看你,你这个人可真讨厌…明明最后离开的人是你,为什么如今又要冒险做到这种程度?”
“殿下是烧糊涂了。”
他感觉到女子遮上来的五指冰冷,顿时了然,连忙挣脱了对方的钳制就想把她塞进被子里,“阿离不会走,我们互相说好了不是吗?要一起去扬州的。”
“不许动,阿离只有这张嘴是最最令人讨厌的。”
黎九皱眉,重新捂住他的眼睛,自顾自俯下身去,凑在了他的唇边小声嘟囔着,“你又骗人,我要好好地惩罚你。”
房间里忽然静悄悄的。良久,萧世离不能视物只觉得身上一轻,待拨手去看时,只见黎九已经斜了身子,缩在他怀里安心地睡去了。
“…惊风。”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对方的身子扶正,起身掖好被角,看向门外在暴雨之中赫然出现的高瘦身影。萧世离将怀中依旧抱着他睡不老实的少女的双手放进被子里,笑了笑。
“进来,扶我去书房。”
——
“紫珠草一钱,小蓟两钱,白及五钱,血余五钱…”
流月坐在栏杆上,咬着笔头记了手里的方子。
外面的雨哗啦啦地响,落在池塘里溅起了无数水花,在空中到处乱飞着。
“惊风草三钱…”
一滴飞溅的雨滴落在了她膝上的方子间,以陈墨书写的小楷“风”字在纸间被晕染开来,化为了一摊奇怪形状的墨迹。
像是北归的大雁。
雨中似乎有人在弹琴,盲眼琴师凄怆的古琴声划破了沉重的雨幕,在天地间悠悠地响着。
“…刀枪海棠,落笺皆成灰,
…
我生百年逐月过,未曾见得山河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