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上的群众终于缓过了神来,纷纷同黎九一样张开右手五指高举起来,示意立在台外的仲裁者放人。
欢呼声在黎九的周围响起,她如释重负般地放下了手,扭过头,笑着去看坐在后边,一直看着这一切的萧世离。
“阿离…”她轻声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九儿快去台上!”
萧世离只看了一眼她,目光随即便落在了原本一直站在台外,如今转身朝玄铁门处走去的那个裁判,捏着座椅把手冲她喊道。
“他们要杀了他!”
——
黎虹坐在不远处的看台上,看着一路焦急飞奔而来的奴隶贩子,面无表情地转着手上那枚扳指。
“他不能赢。”
尚在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嘶哑异常,他眸子阴沉沉地看着面前那盏奶白的西域葡萄,忽的猛地将手中的钢鞭横扫了过去。
那金玉盏即刻在他的手下碎成了几片,飞了出去。大颗大颗的葡萄被洒在了空中,又重重地跌向了地面,摔成了晶莹剔透的数瓣,流了一地汁水。
“…告诉裁判,杀了那奴隶。”
他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贩子,阴冷着声音一字一顿地开口,“我要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
看台上原本停住的惊呼声忽然响起,看台上的众人看着原本立于最上方隔间的那个白袍少女忽的丢了号角,在手上几下缠了手帕,一把解开披了的袍子,踏着栏杆一跃而下。
黎九双手抓着飘在空中的黑色条幔,瞬间滑了下去。
她罩在外面的青色衫子翩飞,和墨色长发纠缠在一起。待到快落地时,她又伸手抓住了另一条黑幔缠在身上,双手接力向前荡着,稳稳落在了台上。
巨狼听见身后传来的声响,低吼着踏步转身,朝它露出血盆大口。
“啊。”
黎九咳了一声,拿脚尖轻挑地上的弓,握在了手里,又俯身拾了箭,笑了起来。
“我其实不打算杀你们的。
我就是…来接个人,你们乖乖的。”
她说完一把将手里的三只箭搭了上去,拉满了弓,缓步靠去了场中那奴隶少年的旁边,将箭头直指朝她低吼着的巨狼头部。
“殿下!”
萧世离被流月推着下了轮梯,远远地将手里拿到的那把铁制钥匙丢了过去,朝她喊道。
“拿到了拿到了。”
黎九一把抓住那个闪光的东西,朝他挥了挥手,笑了起来,“你记得在外面等我!”
“小殿下在场里。”
那裁判看着黎九干净利落地将绑在那奴隶腰上的锁链解开,拿着弓搀着他就往外面走,低声朝缓步走来的黎虹问道,“这人…还杀不杀?”
黎虹冷冷地看了一眼他,忽然径直朝那关着死死的玄铁门处走去。
“大人,大人!”
身在一旁的奴隶贩子忽然赶了过来,急急地拦住了他,满脸堆笑着开了口,指了指上面,“哎呦我的小六爷,您抬头往上看看啊…这北疆的将军们可都在场呢!”
铁门深处传来了野兽接连不断的低吼声,黎虹闻言忽的停下了手,抬头往上看去。
坐在最上方的霍延一头花白头发,正低头看着他。
他定定地看了他两秒,忽的右手端起了桌上的酒壶,将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霍将军…”黎虹低声开口,看着看台上的老者平托着那酒壶,忽的手中一松,向上张开五指,将那壶丢了下去,定定地看着他。
“…放人。”
他沉默了两秒,扔了手里的钥匙,头也不回地穿过了之前的看台,朝门外走去。
——
“停停停伤口!伤口又流血了!算了你慢点吃,流月你再端一碗去…”
出了角斗场,胤然的天已经擦黑。
黎九同萧世离一起,领着那奴隶到处找了好几个医馆,好容易才把他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给简单处理完,就直奔街边的馆子,就近去找了个吃饭的地方。
那少年估计是先前被人给饿极了,她有点看不下去,索性丢给了萧世离看着,自己去找流月清帐。
反正他们两个身份差不多,交谈起来应该挺容易的,吧?
第21章 胤都灯火
远处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萧世离替他细细掰了刚刚端上来的蒸饼,重新添了碗炙肉汤递到了那奴隶少年的面前,“慢点吃,没有人去抢。一会儿你若是吃完了,我再让小二去叫一碗面来。”
他们如今已经离角斗场有不少距离,正位于胤然东侧最繁华的一条商市街上。
北疆的胤然与江都扬州一样,皆喜夜市,就算子时过后,内城的大道上也是灯火通明,人潮久久不绝。
萧世离看着不远处几家馆子已经接连点了挂在门上的烛灯,红黄二纸糊的灯笼远远地挂着,上面以陈墨写了各自的招牌,不禁有点愣神。
竟以为自己身处幼年时去看的江都灯会,绕成而淌的河旁满是手提玉兰小灯,花枝招展的贵族女子们,手提轻衫罗裙踩在滩边,笑盈盈地唱着清曲儿互相闹着。
一时居然有些恍惚。
“你…们…卖了我?”
那奴隶少年埋头在碗里狼吞虎咽着,好容易咽下了一口汤,艰难地擦了擦嘴抬头,朝他开口问道。
“你不是北凉人?”萧世离听得他咬字读音皆与一路上听到的不同,忍不住悬了撕到一半蒸饼的手,皱眉问道。
“是旧…旧族…最北的。”他的声音穆地低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松开抱着的碗,双手无措地放在桌上,低了头。
“我会替你们杀人的…只要给我吃的。
我已经五天没碰东西了。”
“原来是死沙城的。”萧世离细细端详了一阵那少年的样貌,黑眸黑发,一双凤眼确实与普通的北疆人有所不同,便了然地笑着,无奈摇了摇头。
“我居然忘了…
死沙城以产黑棘果料而闻名,城中子民人皆善战,曾是北疆军队驻守的重地之一。
只是几十年前北凉军失守,传到扬州说是死沙全城被屠,只留下了几个貌美女子成了奴隶…我还当再也见不到这等战姿了呢。”
“只剩下我一个了…”
他低着头,长长的额发遮住了眼睛,“只剩下我了。原本母亲死后还有一个姊姊,在上一个角斗场也…”
萧世离沉默了很久,擦干净了手,十分努力地撑着胳膊探过身去,拍了拍他的肩。
他身负灭门之灾,本以为已经是刻骨的痛,可这个少年肩上背着的,却是整整一座城。
“你有名字吗?”他忽然问道。
那奴隶摇了摇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我是在奴隶场长大的,那里的人都没有名字。”
“就叫惊风吧。”
萧世离看着不远处的扬起的北风,轻声笑了笑开口,“你是北疆的子民,应该有自己的一个名字。”
“那我该叫你…主人吗?”惊风忽然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不用,你能从修罗殿出来,按照黎家的规定,已经自由了。”
萧世离不知为何,忽然幽幽吐了口气,目光遥遥地看向不远处的灯火之间,“而且,我同你一样,也是奴隶。”
“你的主人,是刚刚的那位小姐?”
他又问道,然后犹豫了一会儿,轻声开了口,“她很勇敢,我虽然在死沙城中见过比她武艺还要厉害的女子,但是她们…都不如她这么勇敢。”
“嗯,她是很勇敢。”萧世离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在馆子不远处的炊烟里绕来绕去,和流月一起帮着小二端茶送汤的黎九。
她付了钱后见馆子里人手不够,索性挽了袖子和流月两人帮起了忙,在店老板又惊又喜的目光下笑嘻嘻地扭头,冲生得俊俏的店小二闭起了一只眼调笑。
“…可是也很脆弱。”他低声开口,自言自语着。
九儿她是刚刚淬炼完成的剑,锋利而美丽。
用以镇山海,山海皆可平。
但却不能失了鞘。
萧世离这么想着,看向远处长街上的万家灯火。身材挺拔的人们或骑在马上互相谈笑,或是紧紧牵了亲友,在街头商贩们扬声叫卖中停在铺子前流连。
“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坐在对面的少年突然开口,漠然着脸色开口。
“我被关在在笼子里的时候听见他们谈话了…修罗殿的主子以百人阵为由,开设了大型的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