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皆是在诛心。
她最怕的,无疑就是这些。
李棣这个人,于沈姌而言,就像是每日夜里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来,令她惶惶不可终日。
沈姌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李棣拍着她的背脊道:“姌姌,我本不想同你说这些,我发誓,我真的不想,可你太固执了,你知道吗,你太固执了。”
“我只要一个嫡子,你给我,我便永远不会再同你提方才的事。”
嫡子,嫡子。
沈姌每次只要听到他说起孩子,心就止不住地跟着颤,是真的颤,似要窒息一般。
沈姌抬头,用方才摸过香囊的指尖,去摸李棣的脸,他的眉骨,鼻梁,和人中。
“好。”沈姌看着他,轻声道,“你要说话算话。”
李棣点头,“姌姌,我连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李嵘,如何?”
沈姌笑,“若是女孩子呢?”
“你说便是。”
说罢,李棣便起了熄灯的意思。
沈姌拉住他的手,低声道:“今日怕是不行,我小日子还在。”
李棣皱眉,“真的?”
沈姌点头,柔声道:“还有四天。”
四天。
那没什么不能等的。
李棣说好,就四天。
很快他便昏睡过去了。
——
而另一边,大理寺卿周述安夜会刑部大人姚斌。
姚斌给了周述安到了一杯酒,“周大人这次帮我刑部的大忙,姚某记下了。”
周述安道:“姚大人和我也算同朝为官多年,互相帮个忙,实在不必如此客套。”
互相,这便是话里的玄机。
谁头上的乌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姚斌自然听懂了这个话外音。
“我拿周大人当知己,周大人若是有事,直说便是。”
周述安幽邃不见底的瞳孔,忽然见了笑意,直接道:“是有一桩案子。”
姚斌眉毛微挑,“哦?不知是哪桩案子值得周大人如此费心”
“是三日后的一桩的案子。”
姚斌坐起了身子,疑惑道:“三日后?”
“是。”周述安一字一句道:“工部侍郎李棣和离的案子。”
按律法,晋朝正七品以上官员和离,皆要要将和离书送到刑部备案,若有其他纠纷,也是在刑部处理。
姚斌惊诧地瞪了瞪眼睛,皱眉道:“此事可当真?”
周述安道:“自然当真。”
姚斌道:“周大人希望我如何做?”
周述安提起酒杯,抿了一口,“我希望姚大人能当堂判和离。”
姚斌是太子的人,李棣是六皇子的人,而沈家,显然也是站在太子那边的,若是能判和离,这个忙,姚斌自然是愿意的,可姚斌心里也清楚,此事,绝不会有这么容易。
说句实在话,眼下这个形式,李棣那人,怎可能没有后手?
姚斌严肃道:“若是判了和离,周大人可想过牵扯出来的其他事?”
周述安道:“其余的,姚大人移交大理寺即可。”
第111章
“其余的,移交大理寺即可。”
这话一出,姚斌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开口试探:“李侍郎,可是得罪过周大人?”
周述安轻笑了一声,“谈不上得罪,不过……确实有点过节。”
姚斌面上点了点头,可这心里头,却是不信的。
尚未成家的权臣,貌若天仙的人妻,这里面,可绝不是“有点过节”那样简单。
京城的官场犹如没有刀枪的战场,姚斌见过无端构陷、也见过打压排挤,独独是没见过“帮”人和离的?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周述安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姚斌并不在乎,只要能把李棣扳倒,将许家插在工部的这一枚棋便成废棋,那于东宫来说,便是好事。
酒过三旬,姚斌的脸颊已是涌起了红晕,他借着酒劲道:“周大人何不来太子门下效力?”
周述安神色未变,但声音却低了几分:“水满则溢,我与姚大人的交情,还不够吗?”
姚斌一顿,不禁大笑起来。
晨光尚未拨开云雾,周述安从侧门走出姚府,弯腰上了马车。
男人抬手捏了捏喉结,低声对楚一道:“叫她明日来见我。”
——
晨光熹微,沈姌替李棣更衣上值,李棣低头看着眼见灼若芙蕖的小脸,认真道:“姌姌,我很想回到四年前。”
沈姌抬头看他,目光拿捏的刚好。
“我们回不去四年前,李大人还是往后看吧。”
李棣“嗯”了一声,随后又笑了一下。
李棣走后,沈姌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圆凳上,食指抵住太阳穴,缓缓揉了起来,昨夜李棣宿在她身边,她彻夜未眠。
就在这时,清丽掀开竹帘走了进来,低声道:“姑娘定的那几本书,到了。”
沈姌抬眸,“这么快?”
清丽点了点头。
沈姌深吸了一口气,道:“快,叫人备马,现在就去。”
清丽看着沈姌苍白没有血色的小脸,低声道:“姑娘的脸色看上去实在有些疲惫,需不需要奴婢用脂粉帮您遮一遮。”
沈姌抬手摁了一下眼底,“很难看吗?”
清丽连忙摇头,“姑娘怎可能难看?”
沈姌回头看了一眼铜镜,勾了勾嘴角道:“不必遮了,我觉得刚刚好。”
车夫拉紧缰绳,马车慢慢停在了路边,沈姌再度来到了东市的这家书肆。
她提裙跨进门,刚一抬头,还未言语,掌柜便躬身道:“夫人定的书到了,二楼取便可。”
沈姌点头,“多谢掌柜。”
沈姌独自上了二楼,一直向左走,然后停下,抬起手,叩了叩门。
“进来。”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沈姌跨进门,回头阖上门。
周述安站在东南角的犀木屏风旁,微弱的阳光透过窗牖洒在他身上,颀长的身影仿若一座巍峨的青山。
“周大人。”她走到他身边柔声道。
周述安侧过身,垂眸看她。
只见她今日不似平常,黛眉似蹙非蹙,双眸似喜非喜,眼底微红,低喘吁吁。
这弱柳扶风之姿,不由让人横生爱怜之意。
“这是病了?”周述安问她。
“是受了些风。”沈姌看着他道。
秋风拂面,沈姌的领角随风轻颤。
周述安眼瞧一缕青丝落在了额角,他的眉头跟着一蹙,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替她别至耳后,“吃药了吗?”
沈姌咬住下唇,轻声道:“吃过了。”
周述安抬手阖紧窗户,掌心抵着她的背,将她带到了桌案边上。
“明日,你将这张状送到刑部便是。”周述安坐下道。
沈姌缓缓打开,这是一封和离的状纸。
“我找了李棣老家的人来京城,他能出堂给你作证李家与何家的姻亲。”周述安道。
“大人如何找到的?”
找人作证,沈姌不是没托人问过,但那些人见李棣官做的大,心生惧怕,再加之与她非亲非故,用银子根本收买不了。
沈姌怕惊动李棣再闹出事端,只能作罢。
周述安看出了她眼中的迟疑,笑道:“信不过我?”
沈姌对他对视,“怎会?我只是怕他们,会反咬一口。”
“不会的。”周述安站的端正笔直,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随后拿出了另一张状纸道:“等姚斌亲口判了和离,你便可以将这张状纸呈上去了,证据都在这。”
男人用食指点了点案几。
周述安虽然没明说,但这样熟络的语气,便是等于告诉沈姌,刑部尚书姚斌,与他有私。
满京无人不知他周述安是帝王心腹,为官高洁无私,凡是送进大理寺的银子皆会分文不差地扔回来,犹如一块千斤重的铁板,谁也踢不动。
可眼下,沈姌听他提起姚斌,又看着眼前的两封状纸,及一摞证据,心里忽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喜欢一来一往的交易,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去承他的好。
她迫切地希望周述安能从她身上得到回馈。什么都好。
沈姌压下心里翻滚的思绪,拿起了桌上账册。这些都是李棣贪污受贿的直接证据,但从这些证据看,李棣所为,显然与六皇子和许家没关系。
“许家的势力根深蒂固,眼下动不得,你若动了,他们定会保下李棣。”周述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