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两条尾巴的狐妖,在月圆夜复生后,妖力所剩无几,心智混沌,被降服前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那条尾巴……”仙道恍若被一记惊雷劈中,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他在地底下挣脱不了封印的时候,总觉得心脏上萦绕着一股强大的妖气,牢牢地护住他的心脉,不受那尊恶鬼虚像的吞噬。
流川呼了一口气,把空木盒抛回土坑里,转眸看着仙道的鬼瞳,小幅度地勾起唇角。
——这抹倏忽展露的浅笑令天地都黯然失色。
不等仙道做出反应,流川往前一扑,把他一下扑进了春天的花草丛中。
流川用身体压紧仙道,眼尾凝聚着丹羽山无限的春光,傲然说道:“狐妖的守护契约比你的血契厉害多了。”
仙道目色深深地回望,一手抱着流川的腰,一手托着他的脸用指腹摩挲他没有温度的皮肤,恍若在抚摸雪中的一片白月光。
“是的。你比我厉害多了,你早就收服了我。你是名震八方的大妖怪,所以我生生世世甘愿追随你。”
说到最后一个字,仙道的尾音微微发颤。
流川蹙眉,摸他的眼角,故作凶狠地说:“哭了我就揍你。”
仙道莞尔一笑,抱着流川坐了起来,摘去挂在他黑发上的一朵白色山花。
“小枫,我们离开丹羽山吧。”仙道吻着流川的嘴角,“平安京也来了不少想要降服我们的阴阳师,丹羽山不会太平了。——我不想再跟他们打了,我已经厌倦了没完没了的厮斗。你呢?”
流川妖瞳一眨,表现出难得的乖顺与柔情:“我输给了你,说过任你处置。自是跟着你的。”
仙道又在流川的嘴唇上啄了一口,从衣襟中摸出一颗用红绳串着的金色珠子,抓起他的手,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哪来的?”流川好奇地把玩这颗珠子。
“买的。满海城的人管这个叫‘定情信物’。”
“我没有这种信物可以回赠给你。”流川扯下衣袖,盖住了珠子,像是怕仙道问他要回去。
仙道的笑容似妖雾散尽后的丹羽山,清朗且英气,他珍而重之地搂紧流川:“你不是把你的狐狸尾巴给我了吗?”
流川本是山间雪,本是天上月。
——是他至死不换的、唯一的心上人。
11.
满海城里聚集了全国各地的阴阳师,良莠不齐,但个个野心勃勃。有人说连安倍晴明也来了,就住在城中某位达官显贵的邸宅里。
暮春的最后一天,阴阳师们大举杀进丹羽山。红叶林被付之一炬,大火烧了三四天,时不时传出妖怪凄惨的叫声。火光掩映着阴阳师眼中的冷光。——妖怪为了生而食人作恶,那么人为了活便只能让他们死。
一众阴阳师的目标都是红叶林深处的战鬼,以及另一只身穿白色和服的大妖怪。
他们踩着红叶林烧焦的土,围拢了战鬼的栖身之所,至于谁能收服这两只妖力惊人的大妖怪就各凭本事了。
孰料却扑了个空。
这里空空荡荡,妖气全无。
庭院中的山樱凋零了大半,猎猎山风吹过,花瓣飘得到处都是。
阴阳师不死心,把房舍都拆了,只找到一些藏在床底下的古画碎片。他们花了大半天时间勉强把碎片拼凑起来,画上有山月河、有红桥、有无山寺盖着白雪的塔顶——只不过是一副寻常的景物小画罢了。
又是一年冬。
现如今的满海城歌舞升平,人们安居乐业,不再受妖鬼的威胁。
天一冷,酒肆便人满为患。
靠窗边坐着一个落魄的中年男人,一个劲地喝酒。窗外雪落无声。
邻座的青年晃着酒杯,与他搭话:“你不是大阴阳师樋口的儿子么。怎么没有继承令尊的衣钵?”
“什么大阴阳师!徒有虚名!”中年男子忿忿地解了腰带,敞开和服,他的腹部凸起,像长了颗硕大的瘤子,“他逆天改命,与恶鬼为伍,死后所有的孽力报应到我的身上来了,就连我的妻子和女儿都死于非命。”
“但他毕竟封印了战鬼啊。战鬼可是众妖之王……”
“胡扯!瞎掰!”右手面一个矮小的男子打断了他,“众妖之王乃大江山的酒吞童子是也!世上哪来什么战鬼?你不要信口雌黄!”
青年撑着脸,倒也没有与其争辩,醉醺醺地兀自反问:“是么?莫非是我记错了?”
妖鬼怪谈,众说纷纭,真真假假哪里还分得清?
有人拿着酒杯高声说道:“管他什么酒吞童子还是什么战鬼,妖怪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来来来,吃酒吃酒!”
月光明净。
满海城已是一座酩酊大醉的雪城。
夜深人静,那个矮小的男子走出酒肆,他在红桥下逗留了好一阵子,借着月光,仿佛看见桥上站着一只漂亮的大妖怪,一袭无垢的白色和服,气质清冷出尘。桥下水波粼粼,大妖怪是山峦上梦境般的月色。
男子揉揉发胀的眼睛,红桥上实则空无一人,他迈开步子出了城,在山脚下的深雪里打了个滚,变成一只狸猫,窜入山中。
狸猫回到小夜川的住处,打着酒嗝与另一只狸猫说:“我今天把酒吞童子大人搬出来转移视线了。大江山的妖怪横行,还威胁到了平安京,阴阳师们无暇再顾及战鬼和……和我们的小狐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世人遗忘。我的小狐狸哟……我不会忘了他的。秀治啊,他们究竟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秀治只知道仙道和流川是在一个雨夜离开丹羽山的。那晚雨声滴滴答答,他被吵得夜不能寐,起身发现门口放着一个大箱子,过去一看,里面装满了各色各样的金银财宝。神情冷寂的大妖怪于白色妖雾中现身,同他告别,又在雾气中消失。
——这是秀治最后一次见到流川。
佑吉闭着眼絮絮叨叨地嘀咕了几句,声音转小,坠入了梦乡。
秀治趴在窗口看了眼墙边的小木屋,门上的月石花静默在夜色中,晕散开柔和的光雾。
高悬于天际的明月如同当年一般又圆又亮,把满山的积雪照得隐约泛蓝。
目之所及,山景依旧。
Fin.
第124章
饭后,仙道和流川去操场散了会儿步,又顺道在学校超市里买了些矿泉水和水果,回到宿舍,他们进门就看到地上铺着一张充气床垫,上边摆放着棉被和枕头。
北山和小卷毛都穿着睡衣,正坐在仙道的床上打游戏,浴室里传出水声,应该是志村在里头洗澡。
“你们今晚都住在这里?”仙道换了鞋,接过流川脱下来的外套,挂在一旁。
“是啊,”北山猫在草丛里,开镜淘汰了一名对手玩家,“小胖卷睡你的床,我和志村睡地上。”
“我真是服了。”仙道无语,好好的双人宿舍硬生生成了五人间。
“服什么?嫌我们碍事啊?放心,你跟你媳妇儿爱干嘛干嘛,我们仨保证装聋作哑。”
流川揍北山揍到都不想再揍了,但北山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欠。
仙道拍拍流川的后腰:“乖,不理他。你作业还没写完吧?”
“用的着你提醒?”流川今天的作业出奇的多,每门主课老师都发了一张试卷,估计得写到半夜,一说起,他的心情就不太好了,穿上拖鞋气呼呼地走向书桌,用力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仙道对流川的小孩子脾气早就见怪不怪了,一个原先上课倒头就睡、连教科书都是崭新的学渣,现在能老老实实的听话写作业,算是天大的进步了。他倒是感到十分欣慰,不过大爷爷那边似乎并不满足,大概是看出流川并非愚钝到不可救药,而是一直以来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业上。上一次家长会后,仙道就被大爷爷拉进了一个微信小群,群组成员除了他们,还有小爷爷和绍瑾。仙道作为还没有得到完全认可的儿婿,只能定时向三位负责考核他的未来家长汇报流川在学校里的表现以及学习情况。
流川全不知情,只觉得最近仙道盯他盯得好紧,有时候甚至在仙道的身上看到了大爷爷的影子。
仙道给了北山他们一盒草莓、一盒切好的蜜瓜,走上前拎了把椅子坐在流川旁边,拿出手机点进微信群照例回复大爷爷的一系列问话,无非就是流川有没有跟人打架、有没有逃课之类的。他自然是往好了说,把昔日校霸愣是夸成了勤奋努力的学习积极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