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晏初心头一动,瞟了任歌行一眼,轻声道:“那任大哥喜欢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任歌行皱了皱眉,仰头道,“什么样的……哎我还真没想过。”
杨晏初拍黄瓜的力道都轻了:“想想嘛。”
任歌行真顶不住他那个哼哼唧唧的样子,当即说:“好好好,我想想。”
二十五年来,也不是没有女子向任歌行表达过心意,明示暗示的不少。任歌行却始终觉得清水阳春面一样,没滋味也不心动,再者浪荡天涯的日子潇洒也苦,谁家姑娘嫁作人妇不想要个安稳生活,他也不想耽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只是南来北走,到哪里都像个过客——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样子吧,”任歌行的声音带着些绵柔缱绻的向往,“就是想着回家的时候能有口热饭,累一天回来能看见有人在家里,干嘛都行,反正你能知道有个人一直在等你回家。”
他向往安稳和陪伴。
“跟你说啊,”任歌行笑起来,很温柔怀念的样子,“有一个事,我到现在还记得特别清楚,那时候我也就四五岁吧,”他在腰间比划了一下,“就这么高,那天晚上我爹回家,外头下着大雪,他一进来一身寒气,一弯腰就把我从地上提起来晃晃悠悠地抡着玩,我娘坐在屋子角落里戴着顶针缝衣服,特着急怕他摔着我,就骂他,骂完了让他别玩孩子了,把刚做的棉袄试一试。”
四五岁的小孩子能记得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个片段就一直停留在任歌行的脑海中,时不时翻出来,还是热的暖的。
那大概是他对“现世安稳”最具体的想象,二十五年来,无论谁提起“找个婆娘”、“讨个媳妇”之类的话,他第一时间脑子里蹦出来的不是新娘子的红盖头也不是洞房与花烛,而是他娘戴着顶针,拿着一件新做的棉袄,骂他那个正用胡茬扎儿子脸的爹。
只是这样的画面到底也是寥寥。
话里的温存追忆让两人都一时缄默。过了一会儿,任歌行笑了笑,神情带着些无数次咀嚼回忆之后乍起乍收的从容,道:“小杨呢,小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杨晏初看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头,道:“做饭……我可以学。”
任歌行愣了一下:“你……”
他总觉得杨晏初意有所指,一时间却也反应不过来他什么意思,他抬起眼看杨晏初,杨晏初却没有看他,低着头,道:“得空你教教我吧。”
任歌行不知道怎的,心突然跳空了一拍,突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锅里的沸水热油滚滚的,吵吵嚷嚷地扑着,咕噜咕噜地热闹欢快地冒着泡。
烟火总不管人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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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于时寒食方去,清明已过,三人一路北上,途经沛县稍作淹留,而后动身去往兰陵。此时婺州已是山花烂漫,而北地则刚刚脱去春寒料峭,深巷且有卖花声。
“吃卷饼吗?挺香的。”任歌行挑了车帘子,把脸伸进来问道。
此时他们正在去往兰陵的路上,经过一个小镇子,早市还没散,热腾腾的筋饼卷着酱炒土豆丝的香冒着白气能飘出十丈远,勾人。
李霑和杨晏初异口同声:“不吃。”
“那个……”任歌行有点不好意思,“我想吃。”
杨晏初:“……早上不是刚吃过?”
挺瘦个人怎么吃那么多啊?
“嗨,”任歌行笑了,“车里等我一会儿。”
他说完跳下马买饼去了,李霑自从今早上被从被窝里刨出来就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这会儿抱着肩膀靠在车壁上眯着,杨晏初伸出一根手指,把车帘挑开一个小小的缝,顺着缝偷偷看任歌行,他玄色的衣墨黑的发,背影像把出鞘的乌金剑,杨晏初被他那股挺拔俊朗的劲儿迷得像个智障,看得正入神,没想到任歌行猛一回头,把他一脸傻笑五迷三道的模样抓个正着,杨晏初有点尴尬,任歌行不知道为什么挺高兴,歪头冲他笑了笑,太阳下头显得又甜又俊又干净,走过去弯腰把帘子掀开凑过去,道:“吃不吃橘子?有卖新鲜的蜜柑,吃些不容易晕车。”
他还记得杨晏初在徐州高府的时候说自己坐车久了头晕的事。杨晏初笑得更傻了,不忍心戳穿那就是个借口,点了点头。
于是任歌行正要转身回去,身边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哥哥,买花吗?”
任歌行愣了一下,偏头一看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衣衫褴褛头面污脏,抱着一大捧花,含香带露的,小圆脸藏在一片锦簇花团后面,一开口流利得像报菜名儿:“给姐姐买束花吧,蔷薇月季仙客来,迎春红掌碧玉簪,十文钱一束十五文两束,姐姐长得多好看啊,买束花多衬她啊。”
任歌行扑哧一笑:“姐姐?杨大姐来,给人瞧瞧。”
杨晏初听得眉毛直跳,直起身子把脑袋伸出去,无语道:“我男的。”
那姑娘看见杨晏初都愣了,心说这不能够啊,刚刚这男子跟车里说话的劲儿明显就是在跟自己女人说话,这怎么……
算了。
姑娘不放弃任何做生意的机会,继续说:“买一支也行,对面街卖橘子的老太太我认识,您买一支我能让她白饶给您一捧橘子,不买花也行,您剑需要贴膜吗,贴膜我也会,您看您——”
那姑娘伸手想去碰羽霄剑,手指擦过衣襟,被任歌行用两根手指捏住了手腕。
任歌行笑道:“好说好说。”
姑娘被他捏住了腕子,也不恼,笑嘻嘻地往回缩,任歌行放开了她,背着手倾身笑道:“我就是一送镖的,荷包里的银子实在不多,姑娘就算全拿去,这一票怕是也没多少油水。”
姑娘愣了一下,僵笑道:“大哥您说什么呀。”
任歌行道:“荷包里拢共二两银子,就当买你这些花了,丫头,以后卖花就卖花,别做这些花儿看不得的事。”
姑娘瞪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脸却红了,道:“那我把这些花给您扎起来吧。”
任歌行摆了摆手示意用不着,道:“月季衬你。”就转身买橘子去了。
过了一会儿,任歌行左手拿着饼,右手拎着兜橘子走了回来,把橘子递进车里,杨晏初挑眉道:“让小丫头把荷包顺走了?”
任歌行啊了一声,道:“无妨,我钱也不都放在那儿。”
杨晏初若有若无地苦笑了一下,任歌行方才背转过身没有看到,那姑娘站在橘子摊前痴痴地盯着任歌行的背影,那眼神思凡怀春恰似盼着交颈的鸳鸯,泥巴巴的小圆脸透着粉扑扑的红,任歌行却无知无觉,一勒缰绳走了,咬了一口饼还特嫌弃地皱了皱眉:“这什么玩意儿,告诉过老板别加胡芦菔,还非得加一根。”
任歌行不爱吃胡芦菔,嫌弃得要命,杨晏初说:“你给我。”
任歌行把饼递过去,一圈咬掉的矮下去的卷饼土豆丝中间一根宛在水中央的突出的长胡萝卜条,杨晏初一看,无语道:“你牙缝挺大啊,还能自动过滤胡萝卜呢。”
“谁牙缝大啊,”任歌行挺不乐意,“我转着圈儿啃的。”
……这得烦成什么样啊。杨晏初往前凑了凑,就着任歌行的手叼走了那根遗世独立的胡萝卜,顺手把剥好的一瓣橘子塞进任歌行的嘴里。
任歌行嘴里全是东西没法儿说话,含含糊糊地嗯嗯了两声外加眨了眨眼表示感谢,然后就转过去了。
世事就是这样,你看他风姿迢迢少年剑侠,多少男男女女望着他的背影心生绮念寤寐思服,结果这人只顾着为了躲一根胡萝卜转着圈儿吃卷饼。
气人。
走到晌午,三人随便找了家馆子打算吃点东西,刚刚坐下,点的东西都还没上齐全,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悄悄地,步履有些蹒跚,一言不发地坐在了任歌行一行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