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缘何严褚膝下一个子嗣也无?
他的年龄,实在算不得小了,这若是寻常的世家公子,孩子都能走路背诗了。且无论哪朝哪代,子嗣繁茂都是重中之重。
可这话落在严褚的耳里,便怎么听怎么刺耳,俨然变成了两种另外截然不同的意思。
第一:你都三十了。
这是在嫌他老。
第二:无子无女。
这又是在怀疑什么?
他才要板着脸揪着她训几句叫她长长记性,就见着她不知什么时候缩成一小团窝在床尾,从指缝里偷着瞧他,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倒搞得像是他如何欺负了她一般。
“嫌朕老迈?”严褚欲笑不笑地坐起身子,再轻松不过就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了下来,语气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只是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那股子山雨欲来的沉重感几乎要将人压进泥土里去。
元欢说这话实在没过脑子,在这一刻,便怂得格外快,几乎就在他最后一个字说完的瞬间,就捂着耳朵蹭到了他怀里,宽阔的胸膛里驻着另一种沉稳有力的跳动声,青竹的冷香随之而来。
她将小脸遮得严严实实,嘴里还不忘否认,“我没有这个意思,皇上可别平白冤枉人。”
这样的她,比从前鲜活了太多。
有一回苏太后气急时说过两句话,严褚面上不以为意,可那些话就像是某种咒语一般,时不时就要在心里浮现一回。
鹿元欢就是一幅美人画像,挂在墙上,瞧着美艳勾人,而他就是那见猎心喜的收藏者,每日捧着那画像欣赏,渐渐走火入魔,离经叛道。
可画像终究是画像,里面的人不会活过来,不会为他的这番痴情感动。不会因此沾染上七情六欲,更不会懂得爱恨情仇的滋味,哪怕里头的人活过来,甚至还要埋怨他限制了自己的自由。
就在他准备日复一日守着等下去的时候,这画中的人突然走了出来,且对他伸出了手。
她在他跟前乖巧又可爱,巧笑嫣兮,娇音软语,可他无时不刻都在心里提醒自己,这人,终有一天,是要回到画像中去的。
他离得太近,只会伤了她,也伤了自己。
元欢小心翼翼探出个头来,突然算清楚了什么似的,伸出几根脆生生如青葱的手指冲他比划,“我方才仔细算了算。”
“我过了年方二十,这样说来,皇上比我大了整整十岁。”
严褚额角突然冒出几根忍耐跳动的青筋来。
他突然觉着,她今夜说的每一句话,都跟带了刺儿似的,专往他痛处上扎。
十年时间横亘在他们之间,宛如天堑般无法跨越,严褚再是无所不能,此刻听了她的话也觉无力至极。他十四岁就开始上战场杀敌,运筹帷幄,满腔雄心抱负,而她那时候还是个奶娃娃。
她当初那般抗拒厌恶罗笙,也不过是因为罗笙年龄太大,又是续弦再娶。
可仔细算算,他比罗笙,也并没有多出什么好来。
若真要说多了什么,恐怕就是能够逼迫她留在身边的无上权势。
而那恰恰是她最厌恶的东西。
元欢没见着他蓦地沉了的脸色,只是笑着托腮,手腕上挂着的通透玉镯润泽,恰恰衬得那张脸如云锦芙蕖,一缕青丝滑落耳畔,痒痒的每一缕都牵动人心。
严褚看了,不知该觉得好气还是好笑,他人生头一回无奈地为自己开口争辩:“欢欢,朕过了年方三十。”
真要这么论,好歹他现在还是二字开头。
“其实年龄大些也没什么,话本上都说,年龄大些的会疼人,还顾家,没有那许多七弯八绕的心思。”
她的声音掺了蜜一样的甜,严褚皱得死紧的眉头终于略松了松,哦的反问了声,捻着她那缕长发别到耳后,方不紧不慢地挑眉问:“话本?”
“欢欢今日画像上的人,也是在话本上瞧见的吗?”
元欢脸上的笑容凝了凝。
她并不是很擅长不动声色地遮掩自己的神情,因而第一反应就是低头垂眸做沉思状,可这一回,严褚在她低头的一刹那,就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四目相对,他清楚地看见了她脸上的茫然,疑惑,以及不解。
这些情绪,全因为那个唐四而起。
严褚眼底蓦地蓄起了铺天盖地的风暴,可他面上仍是笑着的,甚至捏着的下巴的力道也是不轻不重,声音堪称温和:“欢欢,别瞒着朕。”
元欢就如同遭了什么蛊惑一般,她望着眼前男人俊美无俦的脸,从他的眼角滑到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他抿起的薄唇上,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出口的声音磕磕绊绊并不利索。
“你……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梦?”
严褚神色一厉,脸上每一根线条与棱角都变得极冷硬,她隔三差五就做的梦,实则就是破碎的记忆片段,里边发生的所有事情,甚至梦到的每一个人物,都是真实存在发生过的。
男人的手如冰冷的铁钳,元欢不得不与那双深邃眼瞳对上,她瘪了瘪嘴,很是委屈地开口:“我其实也不是为了专程气你,那画像中的人,是我昨夜做梦时梦到的。”
严褚瞳孔一缩,这回是真没能控制住,手上的力道加大了许多。
元欢的梦里,可一直出现的都是他,她之所以会如此黏着他,信赖他,多多少少与那梦也有关系。
现在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唐家老四。
他直觉没那般简单,眼神犀利,直问:“梦到了什么?”
元欢沉默半晌不说话,只偷偷拿眼瞧他,满脸的纠结与难为情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她到底还是低着声音开了口,“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梦里突然出现一条狭小的巷子,顺着小道往前,前边尽头却是一堵高大的宫墙,当时宫里正举办元宵晚宴,我不知为何被一宫女带着去了墙边,然后便见着了画像中的男子。”
“他当时喝多了酒,神志不清的,上来就拽着我的衣袖说等考取了功名,就像父皇请旨娶我。”
“他可有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严褚何等的眼力,审过的犯人不知几何,只消看上两三眼,就知她定还有事瞒着未如实告知。
元欢提起这个,也是满肚子的火,她伸出葱白的食指,点了点自己左侧脸颊,极不满地道:“他走的时候,亲了我的脸。”
严褚听到这里,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性子,也仍是猛的阖了眼,而后禁不住嗤笑出了声。
唐家老四,果真是好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诸位,画画有罪,昨日实在卡文,鸽了各位,卑微求原谅。
第37章 大公主
元欢那句话像是冬日里下的第一颗冰雹, 将严褚积蓄了几日的疲惫与困倦砸得不翼而飞,他将垂眸郁闷不已的小姑娘拉到身侧,眉头皱得死紧, 声音沉哑:“亲的哪儿?”
元欢大抵知道他想做些什么, 原先满脸的郁色一扫而空, 她美眸中水雾氤氲,闪闪的亮着光, 她半支起身子, 无比自觉地把自己的左脸凑到男人跟前, 小手指点点, 声儿倒是一派委屈:“就是这儿。”
严褚瞧着她这幅模样, 卡在心口不上不下的一口气顿时顺了不少,他俯身, 带着些微凉意的唇印在小姑娘若凝脂的脸颊上,而后又眼睁睁地瞧着那张瓷白芙蓉面染上胭脂的微红。
他沉沉瞧了她好半晌,伸手捏了捏她绵软的腮肉,嗓音越发哑了, “怎么这样乖?”
怎么能这样乖?
元欢指尖点在他方才触过的地方,迷迷瞪瞪地捂着脸缩回了被子里,之后更是无比乖巧,难得安生不闹腾地睡了一夜。
严褚自然没有她那样心大。
等裹在被子里的一小团呼吸均匀下来, 他方轻手轻脚地下了榻,及至雕花小窗前,墨色的衣角沁在昏暗橘光中, 仍是没能磨平他身上的冷硬锋利。
心火难消。
唐家在京都中分量不小,也算是名门望族,特别是唐老爷子现任当朝太傅,唐延自身又算是个争气的,早早就入了军营历练,前阵子唐老爷子还在同他感慨,说他这嫡孙哪里都好,只唯有一样,不肯成亲,家里物色了许多世家小姐,愣是一眼没看上,为此,唐延父母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愁白了头。
严褚当时只是淡笑,不以为意,只以为唐太傅同其他官员一样,明里暗里催他尽快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