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如火,烧红了天边。
众人面面相觑。
焉锦犹疑少刻,上前两步,只见少女躺在地上,气息未断,但人已阖眼,死了一般一动未动。
宁息下来的潮水,一下下抚去她面上尘埃,只露出一张干净明亮的脸。
见无异常,其余道人也围了过来,问:“死了吗?”
“心死,与身死又有何区别,”焉锦讥诮笑了:“真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轻踹她一脚:“带走。”
有随行指着不远处滩上横着的那道影问:“他怎么办?”
焉锦走过去,登时眉头一拧,又回头看地上少女一眼,颇觉荒唐地一笑:“这妖孽竟替他护住了心脉,他还有气,一并带走。”
——
翌日,龟妖被押回京师,囚车贴满纸符。
她周身铁索镣铐,脏污不堪,任一路百姓唾骂投砸,只面无波澜坐在里面,有如石塑。
隔日,司天监内,众道起炉鼎,引天火,焚妖兽。
烈焰如炙,玄龟却心如死灰,察觉不出一丝疼。
她肉身逐散,也是此刻,一道水柱贯穿殿顶,将炉火一瞬熄灭。
道士们作鸟兽散,只见圣光照拂炉鼎之上,有金色光点上行,融入穹宇。
云海之上,玄武捻须,暗骂一声孽障,将她所剩不多的魂魄囚入手中仙器。
——
几日后,玄武造访人间江河湖海,见一母龟为雀所擒,已无力回天。
她巢中留有一枚龟蛋,老人蹲下身,将那零星魂魄放入其中,轻叹一息道:“若不是有人为你积善行德,怕是永世不得超生矣。”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方行简官迁清河县,一待就是四年。
当初因水灾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现也重返生机,欣欣向荣。提起这位知县大人,百姓无不爱戴称颂。
一日清早,方行简身披鹤氅,言要出门。
仆人跟了过去,快到滦江边时,他忽然止步,温声道:“我一人走走。”
仆人点点头,不再跟。
他盯着大人渐远的背影,总觉他这一去似乎就不再回来,匆忙叫住他问:“大人要去哪?”
大人回了头,身后江水奔流,金辉弥漫。
他鲜少露出这样的笑容,只对他道:“看日出。”
……
「方行简,字子复,齐州云县人。少时能文善对、识音律,是为奇秀之才,未冠,举进士第一,中状元,任翰林编撰,后任侍读学士。乾仁六年,因故被贬清河知县。恰逢清河水患,其后几年治理有功。于乾仁十年卒于任上,一说坠江而亡。」
第51章 第五十一枚硬币
“所以这就是你连续躲在我这半个月的原因?”
貔貅吸完整袋咖奶, 把它丢去了身侧的白色垃圾桶。
玄微想想,点了一下头,又点一下头。
貔貅坐回原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还有那个凡人……怎么处理?”
玄微敛睫:“我也不知道。”
貔貅眉梢一挑:“不回去了?”
玄微稍稍往后仰了下身子:“我不想再见他了。”
貔貅问:“为什么?”
“他还害得我不够惨吗?”玄微捏拳:“上辈子害得我惨死丧命!这辈子害得我千金散尽!他就是我扫把星!”
貔貅思忖两秒:“可这不都是你选的吗?”
玄微:“……”
她躺回地毯:“如果没遇到他, 根本不会这样。”
貔貅道:“如果真要分手,我建议还是跟对方说一声。”
玄微撅坐起来:“分手是什么?”
貔貅皱了下眉:“就是结束恋爱关系。”
玄微:“我不跟凡人恋爱了还要通知他?”
貔貅道:“当然, 不然无缘无故闹失踪, 我个人认为不太厚道。”
玄微轻嗤:“当我死了不就行了。”
“哇, ”貔貅感慨:“你这女人真无情。”
“我不是女人!我是神龟!”她严肃纠正。
“好好好, 你是神龟, ”貔貅失笑:“神龟——准备在这住多久?我每天来看你,我老婆都快要怀疑我外边养小三了。当然我也只是问问, 怕你想不开,在我这我反倒放点心。”
玄微揪出一袋虾片,双目失焦几秒,而后嗫嚅问:“我是有点想不开……”
她咻得望向貔貅:“你们是不是都知道?”
貔貅问:“知道什么?”
玄微嘭一下拍开那袋虾片,鲜味溢出:“就……我前世这些破事儿。”
貔貅毫不犹豫:“那肯定了,但凡像我这种上了些年纪阅历丰富的仙兽, 自然都知道。”
“啊啊啊啊啊啊, ”玄微双手扯着包装袋遮脸,倒头长啸:“好丢人好丢人啊——”
貔貅见她双腿乱蹬,羞耻到无地自容:“知道又怎么了,几千几万年的, 谁没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再说了, 你这事哪里丢人了。”
正装男人斟酌着措辞:“很悲壮,很凄美,今世还能再续前缘,多好。”
玄微忽然反咬起他:“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前尘事,前尘了,这是我们约定俗成的规矩,”貔貅当真为自己叫冤:“再说了,当初我知道的时候,你已经跟他勾搭上,朋友圈全是夸他的,还为他一掷千金修习易容术,对了,还有把你坑得不轻险些丧命的歪门邪道锁魂大法,你一直瞒着我?还怪起我来了?”
玄微后知后觉,脸一下涨红,硬邦邦挤出几个字:“就当我眼瞎。”
上辈子居然这么喜欢这个凡人,真乃奇耻大辱。
玄微躺回地上,盯着洁白的天花板,上面有一块日光瘢痕。
她在心底咬牙发誓,她以后再也不要见到陆晅了!绝对!
——
翌日大早,玄微去貔貅衣帽间选了一套男装,用易容术将自己打扮成老头,打车去往钟山广场。
此行并无别的目的,只是想确认下她消失这几天,陆晅有没有心力交瘁而亡,死了是最好,这样唯一知道她这些狗屁事儿的凡人从世间消逝,那她也不用再夜不能寐,颜面尽失。
天蒙蒙亮,路灯未灭,如一朵朵花开于幽森之下。
玄微找了一根靠着,路上人烟稀少,只有车辆穿行。
寒气沁鼻,玄微百无聊赖等着,过了会,她从兜里掏出一包麦丽素,蹲到路牙旁,边嚼边等。
她头顶几根白毛被风吹乱,神情略显沧桑。
一个小女孩背着书包走过。
几秒后,她甩着马尾辫回来,停到玄微面前。
叮叮叮,女孩往她面前丢了几颗硬币。
玄微:???
她讶然抬眼。
女孩满脸同情:“爷爷,你去买些早饭吧。”
下一秒,这个看起来饱经沧桑,瘦骨如柴的老头一蹦而起,还用枯枝似的手指着自己,凶神恶煞地冲她嚷嚷:“买你妹啊,我看起来很像乞丐吗?”
女孩被他吓到,泫然欲泣,手背捂脸跑远了。
玄微险些气晕。
她拎起身上快盖到膝盖的宽大毛衣,阿貅这件男装还是LV的咧!
虎落平阳被犬欺。
都怪陆晅那个狗东西,害她囊中空空,腹有诗书气自华,腹无财宝气自衰,她没了金银财宝的烘托,才会被这帮子有眼无珠的凡人认成乞儿。
玄微皱了下鼻子,捡起那几枚一元硬币,嫌弃地塞回兜里。
气死了气死了,气到每根血管都在尖叫,她真不知自己为何大早跑到这来,躺阿貅的小洋房里睡大觉不香吗。
可来都来了,打车费也付了,不确认一眼岂不是在浪费钱。
如今她身无分文,白手起家,也要适当学会省吃俭用。
玄微叹了口气,再也不蹲路边,转头去到保安亭。
门警正在站军姿,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微一垂眼就看见一老爷子的秃顶,他以为他有事求助,礼貌问:“爷爷,您找人吗?”
“别多问,”老头脾气还不小:“管好你自己,看好你的门。”
门警:“……?”
吃光整袋麦丽素,玄微捻了下指,看到手里轻忽忽的包装袋,目光突地暗了两度。
以前在外边吃东西,食品垃圾都是陆晅主动接手,帮她丢垃圾桶的。他说垃圾分类太难,不舍得她劳心伤肝。
习惯未免过于可怕。
玄微在心里唾弃自己,把包装纸狠狠揣回兜里。
再抬眼,玄微一怔,速速退到警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