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隔着单薄一道门,门内门外两个人,心事各异、五味杂陈。
陈柏原以为自己会牵扯出万般思绪来,一夜难眠,但也许是因为药效,也许是脑中太多情绪混杂,他很快在柔软的织物上瞌睡过去。
他睡得不太安稳,在被褥下反复挣动,但又像不愿意醒来,始终不能惊起睁开眼。梦里梦外,皆是消极又避世。
周原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他倾身静静聆听屋内的动静,床脚反复磨蹭的咯吱声,令他窥探到陈柏内心的焦灼与不稳定。
周原没有选择打扰,至少今晚,陈柏心脏上没有大碍。
而有大碍的人,是他。彻夜不能成眠的人,是他。
周原听着屋内的动静,确定陈柏已经入眠,他回到书房,开了一夜的灯。
他坐在灯下,膝头上摊着一本一字都未看得进去的书,头深深垂着,眉头深深皱着。
他在灯下回想陈年旧事,越想越觉得不堪,过去与现实一并串联,逼迫他直视自己的内心。
周原垂下头,痛苦地用手掌捂住了脸,唇间溢出的沉重的呼吸,令镜片蒙上了一层浑浊的雾气。
真正肮脏龌龊的,本就另有旁人。
他野心勃勃,其心可诛。
* * *
阳光下朝气蓬勃的少年,双手掌球后仰跳投的动作自成一道风景。一声哨响后,少年攥着干燥的巾帕一边擦拭头发,一边接过阴影处的学长递来的汽水。
胜利与碳酸饮料令人雀跃和膨胀,他张着汗湿的胳膊环住了学长的肩,学长低眉垂目,笑盈盈接受了他的拥抱。
少年看着眼前身长玉立、温文儒雅的前辈,突然感觉周身邋遢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向远处跑去,并回身招了招手,相邀晚上聚餐。
学长半边身子仍隐在阴影中,含笑答应了,少年跑远了,他的手中仍握着少年饮剩一半的汽水。
学长收了笑,慢慢退回阴影中,越退越远,直到耳边喧嚣散去,四下无人。
他停在角落里,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鬼使神差将少年饮剩的汽水递到唇边,仰头小心翼翼啜了一口,片刻后又觉得仍不够。
他攥紧了汽水瓶,那里仍留有汽水和少年香甜的气味,眼神越发暗沉下去。
他伸出舌尖,紧张而又色气地,轻轻舔舐了一下瓶口,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让他结束掉这个动作与满脑子龌龊念头的,是楼道对面女孩子的轻笑。
学长身体微微一颤,汽水瓶在瞬间被碾扁了,他面无表情地仰头,对上站在二楼上方的女孩的视线。
女孩回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学长转身就走,双手成拳,微不可察地发抖。
他原以为不会再有后续了,但这个角落里的事,在往后十年间也没得善终。
周原和蒋念茹很快又见面了。
蒋念茹眯着眼睛笑:“我从前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释怀,现在我终于知道我告白失败的原因了。”
周原坐在她对面,抬起眼看她。
他眼神里流露的情绪绝不是好的,蒋念茹心里难受,却仍开门见山:“叔叔阿姨知道这回事吗,周爷爷呢?”
嫌恶终于毫无隐藏地呈现在了周原眼睛里,他沉下脸,问这个从小一块陪伴长大的女孩子:“你是在要挟我吗?”
蒋念茹哧了一声,片刻苦笑:“你眼里的我就这样不堪吗?”
周原收敛了锋芒,错不及蒋念茹,有私心的人是他自己。
他低下声音:“念茹……”
“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蒋念茹很快打断他,她突然一把握住了周原搁在桌上的手,“我不相信,你会是那种肮脏恶心的同性恋。”
蒋念茹:“从小到大,我关注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你所有的细枝末节我都收入眼底——我的眼里都是你。”
周原手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闻言有些茫然,许久没有动。
蒋念茹见状紧紧将他攥在手掌中,像溺水的人抱紧了浮木,语气里透着恳切与哀求。
“我不信你是那种人,不管你是阴差阳错也好、鬼迷心窍也好,始终还是会回到正常的轨道上,不是吗?”
周原微微张开唇,看着她的眼睛里弥漫着散不开的雾气。
“你就是一时想歪了,没关系,会改过来的。”蒋念茹一边劝慰一边诱导,心里又觉得万分艰涩。
她苦楚地哽咽:“你的家人呢,梦呢,在医学上做出突破的理想呢,为了一个长歪了的念头,全都不要了吗。”
周原像是突然醒了过来,慢慢垂下眼睑,他沉默地把手抽开。
蒋念茹终于哭了出来,她抱紧周原的胳膊,死也不肯放:“你怎么知道他也喜欢你呢,如果他知道了你这些龌龊的念头,他该有多恶心、多厌恶你啊!”
“你在他面前营造的关怀备至的前辈形象,都是假的,你想对他做一些肮脏的事情,甚至想跟他发生关系,你多虚伪啊,他看见你会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周原几乎是触电般推开了她。他愣愣地回视蒋念茹,蒋念茹如愿地在他眼里看见了恐惧。
“我爱你,周原。与我试一试,好不好。”
“我能带你回到正常的轨道上,让我们一起,摆脱那些肮脏恶心的事,好不好。”
* * *
周原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如当日一样,脱力般摊在了椅子上,他伸出手掌覆住了眼睛,令炫目的光线没法照入眼里来。
他将龌龊的心思妥善安置在黑暗里,不让它暴露在人前,哪怕身在光明,也无法心向光明。
他想起多年前阳光下的少年,又想起陈柏——他们是两个极端,一个令他的**封存,一个又令他长久封存的**有了裂痕。
他在陈柏跟前塑造了一个儒雅的、善良的、光明的形象,他给他帮助、对他好、好到过分,好到超出了一个施予者的身份却又不令旁观者觉得违和。
但他怎么会是个单纯的好人呢。
从一开始,接近他、帮助他,再到后来救治他、改变他,心底那股邪佞的欲望明明昭然若揭。
今晚所有虚妄的借口,伪装的体恤,不过是他下意识渴盼亲近他,与他接吻。
他只是顺应了内心,让一切发生的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有那么一个瞬间,周原几乎想要放任那些龌龊的念头,让它吞没掉陈柏。
这些念头将近不可遏制了。
天将明时,周原起身去了浴室,沐浴喷头下冰冷的液体浇了他头满头满脸。
他想着陈柏,想着一些肮脏至极的事情。
水珠沿着他的胸腹暧昧地下滑,隐藏在不可描述之处,周原急促地抚着,喉间压着沙哑的低吼声,许久后额头无力磕在朦胧的玻璃壁上。
他自嘲地看着镜子里赤身裸体的自己。他怎么会是个好人呢,他明明是个不轨的阴谋家,居心叵测、其罪可诛。
第十九章
陈柏是嗅着一阵清甜的粥香醒来的。
他张眼坐起身,有些懵懂地扒了扒头发,后知后觉地察觉周原起得比他早许多,于是一骨碌爬下了床。
踱到门边时又想起些什么,转身迅速把床单被单拆了裹成一团,他低着下巴看着怀中鼓鼓囊囊的一团织物,脸上一羞。
陈柏偷瞄了一眼在厨房正熬着粥的周原,做贼心虚一般,飞快跑进洗浴间将怀中物手洗干净了,仔细晾好。
出来时他甩着一双湿漉漉的手,见周原还在厨房立着,仿佛没听见他的动静。
陈柏喉结上下咽动了一下,蹑手蹑脚跟上去,偷眼觑见周原颔首低眉,手中搅动汤勺的动作缓慢而专注,眼中好似只见得跟前一盅粥似的。
他离得太近,周原这才偏头打了个招呼,温声问说道:“你起了,饿了吗?”
也许是逆着晨曦的光的他太好看,也许是灶上咕嘟冒着热气的粥太香甜,陈柏胸口涌过一阵酸甜的悸动,半晌没说出来话。
周原笑笑:“去坐着吧,一会儿就能吃了。”
陈柏站了一会儿,慢吞吞凑上去,周原与他并肩,睫毛温温软软蜷着,挠着他心尖。
周原:“怎么了?”
陈柏:“没,我就看看。”
周原顿了一下:“你饿了。厨房有些热,我煮快一些。”
“啊,真不是饿。”陈柏挠了挠头,“这是什么粥啊,让你起那么早就开始煮,不过,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