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小凤眼眶发红,却强忍了下来,不住慰道:“别去了,阿萝,别去了,你没事就好。”
芳笙攥住小凤衣袖,又愧又悔,无限悲痛道:“凰儿,我未能救她,我竟未能救她,都怪我,都怪我!她是,她可是......”
小凤点了她昏穴,在耳畔柔声道:“阿萝,你先休息片刻,我们这就回家。”
方兆南一旁不忍,悔痛实情道:“聂小凤,绛雪是你女儿!”
听此,余罂花捂住胸口,连嘴角鲜血也来不及抹,连声打击道:“聂小凤,上天真是厚待于你,给了你两个好女儿,可惜你有福不能享,一个死活不肯认你,一个你眼睁睁看她被烈火焚身,痛快,真是痛快!”
“你们胡说什么!”小凤本难以置信,又想到阿萝方才情形,霎时心中大恸,却将泪水生生逼了回去,面上如常,唇边噙笑,带着几缕残虐:“你不多嘴,我还真把你给忘了,这次你就没那么好命了!”又看了看方兆南:“绛雪死了,你去给她陪葬罢,你欠她的,就到下面去还。”随即一掌,将二人如残叶般,齐齐扫入火山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其之心,卿可怜?
第22章 解赠霜枫绝辞伤(下)
回冥岳两三日后,芳笙才渐渐醒转,倒已平静了许多。
抚了抚她鬓旁青丝,小凤眼中含泪道:“你和绛雪,赌了什么?”
她眉头深锁,紧紧闭上双眸,哀叹道:“她输了就将自己身份相告,并叫你一声娘。”心下更是懊悔不迭:若当初狠心相迫,直接令她践行诺言,而不是再等她先行醒悟,若我不曾思前想后,而和凰儿直说,或许就不会......
芳笙利用梅绛雪之执着,和方兆南之寡断,以及他对玄霜之情义,与她赌了方兆南心意如何,人之心之情尽掌,却疏忽了天意,因而她现今也有些认命:人岂会算无遗策呢?从她落地之初,上天又何时假年于她,除了凰儿一事,又何时为她作美过?如今更要将这唯一美事也收回去了。至此,在小凤不知下,她又多添了几样病,身上隐隐有了,她在入冰椁前,曾有过的大限之兆,便越发起了交代后事之心:她死之前,要将一切安排妥当,定要助凰儿完成大业!
小凤缩在芳笙怀中,片刻后,已恢复如常,若非双眼红肿,绝不会有人想到,她方才有多悲痛难言。正因她是聂小凤,无论受到多少打击,她也绝不会自乱阵脚,这么多年来千锤百炼,她皆是不动声色,将一切挺了过来,以往冥岳上下对她翘首跂踵,更有母亲遗志在身,如今还好有了阿萝,她们两个更有大事要做,不可陷入悲伤之中,冥岳岳主,向来坚不可摧!
她咬了咬牙,柔声慰道,更暗含激励:“阿萝,这不怪你,放心罢,这世上除了你,我谁都可以不要!”又冷然坚定道:“什么都会过去的!”
芳笙也只点了点头。
在被发现之前,云梦莲已及时逃离,但小凤只略一思索,便能猜出,谁会对绛雪下毒手,再想阿萝不与她多言,必是因这事,牵涉到她弟子了,以阿萝之高深功力,未能救下绛雪,定是有人从背后偷袭。
小凤却万没想到,竟是芳笙比往日病重,才未能救下人来,亦因此起了灰败之心。
将一切想明白后,小凤顿时冷笑不已:擅离职守,同门相残,不敬长辈,野心勃勃,梦莲真是出息了啊!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小凤暂且忍耐下来,她喜欢养虎,前提是她按的住,她也从不会任之兴风作浪,让其反咬一口!
她见芳笙仍有些恹恹,遂扶她起身走走,行至案旁,她将丝帛一揭,正是那两只好鸟,在金笼中,翻飞腾跃,见到二人,顿时静了下来,四只小眼睛滴溜而转,似在观察芳笙。
小凤见她眉眼和缓,笑道:“就知道你会喜欢!”又故意叹道:“可惜是一对哑鸟。”
芳笙忙道:“只要是你送的,就是最好的!”这品种的鹦鹉,本就不爱学人说话,她也早见那翅上斑点,知是一对雌鸟,就更惜字如金了,凰儿必是费心教了许久,她感念这份情意,亦不想心上人扫兴,更想在临去前,让她的凰儿只知欢喜,无忧无愁,遂笑道:“不说话便不说话罢,我倒喜欢静友相伴,行诗作文。”
小凤灿然一笑,别有深意:“那就多谢它们,替我时刻陪着你了,往后它们定能令你欢喜。”又在心中默叹道:但凡心上宽松,病也就能好个大半。
再几日后,芳笙思虑过甚,更加紧安排诸事,虽百举百捷,自身种种却不想累小凤挂念,好歹她还有些时日,遂半字不提,只一人殚精竭虑,是以忧大于喜,又尽悬于五内,致使身上越发不好,而人在病中,难免文思泉涌,但伤情诉诸哀笔,最为伤神。
她已作了三首绝句,又将曾经的半首词续上,以《幽梦惊》拟了牌名,又忽而有感,正在抒一首《远别离》:
湘江水,斑驳泪。
可怜晨霞珠浦新,空泣帝子秋波媚。
垂思流苦酿成醇,饮后远途难成寐。
仙露沾唇百尝辛,自有离人不肯醉。
从今分别绝音尘,生死茫茫无可避。
神女亦是断肠人,恸哭曲竹歌此事:
湘江水,斑驳泪,
纵逝无尽湘江水,难收叶上斑驳泪。
她因无泪而早已郁结于五内,一时神惊思动,竟将血尽咳了出来,又皆蕴染在“泪”之一字上。
她仅以罗帕拭唇,自嘲道:“我还未到天命之年,上天就当真等不及了么!”
随即以烈焰掌,连诗与腊梅罗帕,一起在盆中燃尽了。怕被凰儿看见忧心,她再想把其他一并烧掉时,却感到了熟知在心的声息。
已经来不及了,她将薄纸垫在金笼下,将盆中灰烬撒向花丛,同时以身上梅香,驱散烟火之气,虽然她什么都闻不到,好在一直开着窗子,但愿能瞒过凰儿。
小凤一进门,就察觉不对,屋内有些烘热,暗想到:天这么暖,竟拢起火来了,阿萝不为外界寒暖所左右,定是有什么事掩下了。
芳笙站在一座等身屏风前,终是未能下笔,她此时心境,已难以为心上人,提首气势磅礴的落款了。
小凤在身后搂住她纤腰,笑道:“好生壮阔的冥岳千里图!”早已看出其中门道:此图朝霞浮岫,春山恬淡,绿草成茵,芬芳吐蕊,当有流阳挥入时,遂盛金光灿灿,一时群岳争竞,烟波霭霭,浩渺无垠。又想:到了夜晚,必是清辉披拂了。
小凤所料不错,那只芙蓉簪子剩下的料,今早被芳笙细细研磨成了玉粉,又混以金粉,绘制了这幅冥岳千里图。
她又笑道:“美则美矣,只是上面少了你我二人,我的霸业,自当与阿萝共享。”
芳笙心中无限悲苦,她想说句假话安慰小凤,但她只要脱口成誓,就必然做到,凡事她也只会瞒下,而不去欺骗小凤,是以不发一言。
虽心内感动,但小凤更是心疼不已:“你这几天憔悴多了,还为我动劳心神,画这样一幅图。”又强笑着调侃道:“说罢,你又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芳笙顿时心内大恸:“傻凰儿,这是你明年的生辰贺礼啊 !”又大憾不已:“明年,你定已一统武林,毕生心愿达成,竟不知那时节,我还能否得见呢……”
小凤又贴在她耳畔道:“阿萝,这天下最好的一切,都已在我手中,心中了!”
芳笙回身抱住小凤,眸中早已换作柔情缱绻:凰儿一定要长命百岁的,我不可再为心事所扰,而有片刻松懈,至少要为她备好,直到百岁芳辰的贺礼 。
小凤却问道:“你那腊梅罗帕呢?”
芳笙拉住了她衣袖,撒娇道:“一时不察,沾上了些痕迹,想是洗不掉了,好凰儿,若你有空,帮我做条新的罢,我一定时常带着,不会再沾染分毫。”
小凤娇媚一笑,取出了一物,为芳笙系在了腰间。
原来她方才是有意一问,这条霜枫罗帕,她刚刚绣好,就赶紧来为芳笙换上。
端详片刻,小凤认真笑道:“你投我经雨傲芳,我赠你凌霜丹枫,长长久久,生生世世,永以为好。”
芳笙神情激荡,却倒入了小凤怀中。
小凤为她运功后,守在榻旁,两鸟才从外面游玩归巢,却纷纷将笼下之纸衔出,完好无损,又衔入了小凤玉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