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人,举起酒壶道:“祝湘君与夫人白头偕老。”
芳笙虽感慨万千,但心中更是欢喜无度,只盼吉言成真:“嗯,这话顺耳,那翡翠屏风,你可要好生收着了。”
芳笙为人一向大方,但今日又大有散财童子之意,把明珠宝石,犀角玳瑁,种种宝物,皆送了出去。他们一个个吉利话不住,又夸赞不止,芳笙连声笑道:“好了好了,这的账上我有些银两,等众位弟兄都到了,在这酒楼里可多多乐上几天,大家尽兴就是,不过要记着,这可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要谢,也应谢夫人才是。”
小凤亦是时出声道:“各位身怀绝技,又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夫君一向承蒙诸位看顾了,我敬诸位一杯,请!”
众人皆道:“夫人折煞我们了。”
此时芳笙又对他们提了一句:“夫人是冥岳岳主,芳笙自然也是冥岳中人了。”
虬髯财主把书生捅的回了神,看了看众贼,点头交接后,又对芳笙二人敬道:“我们并不能算是江湖中人,夫人看的起我们,那是我们的荣幸,湘君对我们恩重如山,待我们亲如兄弟,无论何时,我们都会跟随湘君一人,既然湘君入了冥岳,我们自然也是冥岳中人,还望夫人不要嫌弃我们驽钝才是。”说着将酒一饮而尽,又回身催着众人:“弟兄们喝酒去罢,就别再这里闹他们二位了,哈哈哈,以后可有的闹呢。”
之后,芳笙又与小凤闲聊众人,诸如虬髯财主,曾是烧火僧,那间茅屋,芳笙平时多托他照管,书生一人千面,极善仿人说话,正是少林一战中,混在人群里,与芳笙一唱一和的那位,等等等等,一一介绍个遍。
小凤听的认真,但笑不语,更多是为芳笙高兴,有这样一群生死相随,同心同德的真兄弟。见芳笙又要饮酒,她便以话止道:“玉人,名画,翡翠,明珠,哪个不是你心上爱物?更有那副孤雁,你和我说过,曾倾注多少心血。”
芳笙莞尔一笑:“有凰儿这位大美人在,我为何还要去看别的美人?他们是真心祝福你我,我只觉得快活莫过于此,赏心乐事自当共享。”
又轻握小凤葇荑:“万事万物,岂有常主?但在我心中,唯有长情。”
小凤抚她脸颊,含情脉脉:“明珠美玉,也总会为你光彩所挡。”
芳笙却奇道:“凰儿何时,也会说这种话了?”
小凤又起了逗她之意:“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总爱说些风言风语,听的人久了,也会记得几句。”又点着她鼻子:“你说过的话,我可全部记得,你可别想赖账,也别想骗我。”
芳笙甜甜一笑,尚未温存片刻,却被书生拉到了一旁,意喻不明道:“阿湘,你当真打定了主意?”
芳笙心中欢畅,乐道:“我多年所想,你最明白不过,依你我之间的渊源交情,对我可谓知根知底,此事你最该乐见才是。”
这样一句后,举着银杯,上前嘱着众人:“以后你们为百姓做善事,可都要打着冥岳的旗号了。”
他们当即大笑道:“这还用湘君说么!”
书生却向众人辞别:“我还有事要办,各位,少陪了。”
虬髯财主又举起了一坛,正要扔向空中,一气吸入腹内:“不用说,定是去讨画了,真是心急。”
他们更大着胆子,争先来为小凤讲述,如何与湘君认识,湘君又如何带他们惩罚贪官污吏,其中一件便是,芳笙出手拿来官服和大印,又命他们将那贪官全身上下,弄的只剩一件亵裤,清晨倒掉在衙门前,给过往路人观赏,却给猴儿换上官服,顶着大印,意为“沐猴而冠”,那官也是读书人出身,简直羞愤欲死,自此再不敢阳奉阴违,此类妙行,不胜枚举,若都说出来,少不得要说上几天几夜。至此,芳笙那“小滑头”的爱称,更在小凤心中根深蒂固了。
却不知何时,来了一个浑身上下,覆满黑纱的人,亦不知其年龄性别,只在角落里一人喝酒,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度,身上更笼罩浓浓悲哀,挥之不尽。
见芳笙坐到身旁,似是嗔怪道:“托你的洪福,我那小楼一向清净,如今门槛都快要被人,踏破百十来道了。”
芳笙倒了两杯酒,自己那杯不喝,将另一杯摆到他面前,诚然相谢道:“累你如此,芳笙惶恐。”
这人并不买账:“连皇帝老儿那宝库,你一天就能出入三趟,你多厉害啊,谁能比你胆子还大?你又怕过谁!”又盯着手中酒杯道:“唯独这位冥岳岳主,倘或她半刻不理你,你倒好表演哭天抢地给我看了,也算你破天荒戏彩娱亲一回了!”
芳笙心中无奈一笑: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训斥我?
他又气道:“你就不能学学你师父,他是怎样拿捏那个笨和尚的!”又觉得有些不好,毕竟从血缘上细细论来,即便是徒弟也比侄女外些,便改口道:“你也是个女孩子,她也该疼你顺着你才是。”
芳笙淡然一笑:“师父与大哥,是师父与大哥,凰儿与我,是凰儿与我,不能混为一谈,何况她疼我,同我疼她,所用方式自然不是一样。”
他暗中点点头,倒不再提此事,又接连灌了几杯:“他当初仅剩了这一间铺子,七八年间竟有如此成果,你很不错,是个经商之才。”
芳笙面上忽而有些凛然:“只是想让你们江家人瞧瞧,没有江家又如何,师父依旧是师父,纵使师父不在,他的爱徒亦毫不逊色。”
他哈哈大笑,笑中满是苦涩,只得借酒消之。
“自他去后,我也就不是江家人了。我曾经最恨自己是江家人,恨我与他......”静默些时,又仔细看着芳笙,不禁柔声道:“但凡有一技之长,又有一颗待百姓之心,哪怕曾是地痞无赖,你也愿意招揽,真心接纳,你很有他当年风范。”
芳笙将杯中酒,抛了又接,接了又抛,一滴不洒,不为所动道:“我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他又拿过一坛,笑道:“我可知道的清清楚楚,你当初做贼,对朝廷心灰意冷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为找到温养经脉的奇珍异宝。”
芳笙叹了口气:“凡事皆有两面,没人比我更了解冰棺中的危害,若真可奇迹再现,我又怎能让他们二位,也受寒气侵害之苦。”她又霎时晦然无比:“我未能完成师父报国之志,唯有为百姓做些小事,退而求其次了。”
待她看向身后,早已柔情满怀:“无论因何而为,贼就是贼,做贼更没什么不好,谁能比我有幸,偷得了世间至珍!”
他又笑了起来:“你的确不将虚名浮利萦绕于心。”
芳笙亦笑道:“虚名浮利,怎及心上人倾心相待。”又道:“却也别谬赞芳笙,我还是喜好钱财的,无黄白二物,何以成事?”
他却感怀不已:“你愿做贼,也是将他流落在外的珍藏,一一收了回来。”
芳笙欣然而叹:“只差最后一件了,有凰儿帮忙,我已有些眉目,师父赏鉴过的,怎可流落外人之手。”
他对着墙上孤雁出神:“你做的真好,比我都好......”拿帕子揉了揉眼睛,又状似随意提道:“都有人向我问及你的身世了。”
“谁知道我家中还有何人呢,我只有师父和大哥,姐姐和二哥。”芳笙又神静心坚道:“我与过往缘分已尽,冰棺十几载,早如那哪吒削骨还父,割肉还母一般,生养之恩已偿,血缘之系已断,即便生身父母在此,也动摇不得我分毫,我只与她一人有缘。”在她想来,自己从出生时就累及家人,更对不住父母心血,若以后能团聚也好,若无缘分,也无需强求什么,没了她这样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对二老反而是件好事,唯有凰儿不同,凰儿她那么好,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命运却对她那般不公,自己是要竭尽所能,把一切都补偿她,陪她一辈子的,无论如何,绝不会离开她!
他却紧紧盯着芳笙,泫然欲泣:“你和他性子真像,简直是他亲生一般。”
芳笙也顿觉伤感:“这和师父与我说的第一句话,大致无差。”
他转过身去,泪流满面:“在娘去后,他消沉了两年,我怎样都不能让他开怀,谁成想他会为了那个臭和尚,连世家公子都不做了,故意和老顽固闹翻,被他逐出家门,又为了那个无情的老和尚,被人重伤......如今还有几人记得他呢?”又骂道:“他那么喜欢笨和尚,他从小就喜欢那个笨表哥,那个什么都比不上我,却有一个好身份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