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芳笙视之如命的,正是初见时的小凤,此事小凤已经知晓,也看到了其他几幅美人图,她夺过芳笙手中玉管,薄嗔一声:“我已在你眼前,更在你身边,你又何必再求于虚幻!”
芳笙掩下心中惆怅,叹道:“人的记性再好,也有忘事之时,与你一起,我一刻都不想忘记。”心中更想:纵使死了,也要记的清清楚楚。
想她独身一人,念了自己这么多年,小凤鼻子发酸,一时冲动道:“不如,我不做这冥岳岳主了,陪你纵情山水,写书作画,你想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她忙握住小凤纤掌:“无须为我做此牺牲,你想要的,就是我要做的。”又慰道:“凰儿你做的很好,为人子女,自当为父母尽孝,遵循先人遗愿。”
小凤已然静了下来,却突然想清了一事:“虽然阿萝前事尽忘,但毕竟是生身父母,她怎会不在意呢?”又在心中发誓:“阿萝,等我完成大业后,就陪你一起找到父母,无论如何,都要他们二老,同意你我之事。”
而父母二字,更让她想到了别处,讽道:“你以经文为质,又以琉璃盏令他们理亏,不知觉生是以少林为重,还是死守自己高僧面子?”
芳笙解道:“他们尚且有恃无恐,是因为两本经文中,其基础心法源于梵文,更由历代方丈口口相传。虽然大哥不曾教我,但我体内有易经和洗髓二功,加之学过《达摩残本》,至于梵文,我也略知一二,再等我一月,我就能为你写出这两篇心法,他犹豫的越久,就越得不偿失,我怎样都不会让你吃亏。”
以芳笙的武学修为,本来半月足矣,但这个季节,她时不时受寒气侵扰,发作周期加快,会耽误进程,她又绝不会对小凤食言,因而一月用时最为妥当,何况,她那位泰岳,可不是那么好请动的……
小凤粉面盈春,捏了捏她鼻子,玩笑道:“原来我身边,还有这样一位异士,仅凭自身功力,就能重构心法。”又缓缓抚她薄腮:“以往竟是我这岳主,轻看湘君了。”
芳笙仰头一笑,扬唇挑眉间,颇有几分自傲:“我的好处可多着呢。”
柔柔看着她,小凤暗道:“你必是担心,觉生不肯前来,我又要生气,以这种办法,让我再宽限他一月,阿萝,你总是这样为我着想。”又在心中作定:这两本经文和龙舌剑,到时要先供奉在母亲灵位之前。
之后,小凤把笔放回芳笙指间,又替她合上纤指,嫣然而笑:“我要你为我画别的。”
芳笙凝神盯着她,道:“你喜欢什么,我就为你画什么。”
见她这样认真的样子,小凤心中一笑,又故意为难道:“那就为我画个小滑头罢。”
她微微颔首,伸出纤指仔细数来:“此小滑头,必定举世无双,貌美无俦,聪明伶俐,剔透玲珑,才华横溢,武功高强,温柔体贴,落落大方……有着说不尽的种种好处,方能被堂堂冥岳岳主放在心中。”
而小凤早已撑不住,笑倒在芳笙身上,早被芳笙接在怀中。
半月之后,上官堡联合三帮四派,打算举办一场少狮大会,为的是推选出一个盟主,对付冥岳的招魂宴。
小凤将传书化作尘屑,撇嘴嗤笑:“静极思动,他们总算按耐不住了。”
芳笙用新的腊梅罗帕拭手,冷静析道:“既生同仇敌忾之心,难知哀兵会否必胜。”心中又想到:“凰儿或许乐见他们同仇敌忾。”
小凤并不在意:“他们妄图反胜之日,不知自己已落入穷途,必将一败涂地!我已吩咐红萼前去,也让她有机会试一试你教导的功夫,我们静待就是。”
芳笙正揭开琢玉栖燕熏,只道:“凡事不可催逼的太急,总要让他们先行理亏。”
小凤知她话中,名正言顺之意,却双眸生辉,轻扣玉案:“你是嫌我脾气不好了。”
她打量小凤,目中情思盈盈,歪头笑道:“谁说的,我可喜欢的要命。”又接住袭来的纤掌,伏在小凤耳畔道:“怎样都是我最喜欢的凰儿。”
小凤恨的抹了她雪腮一下,又扬头得意:“知道就好。”她从案上拿起一物,胸有成竹:“这是新的机关图,迷药也都大功告成,就欠一阵东风了。”
芳笙点上一只新制的苍筤香,赞道:“夫人妙计诱敌,至此,连环其二步已成。”
小凤笑意盈盈,心中甜蜜不断,一为芳笙机敏,不说就知她用计,二为芳笙聪慧,总在最合适的时机,好话讨她欢心,她柔柔望着芳笙,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欢喜。
这时却飞进一只赤红蜂鸟,浑身涂满朱砂一般,又散发蜜糖香气,正空中连连扑簌,嗡嗡作响,见芳笙舒掌,它落在手心之中,喙中掉落一寸薄丝,又跳到桌上,当即噤声,乖若木鸟。
芳笙将信帛一挥,一寸薄丝,变得有如一方绢帕大小,她没看几个字,就偏过头去,掩唇轻笑了起来。
小凤略作一想,猜测道:“是蜂王?”
芳笙点点头,噙着轻笑,道:“绝交书。”又见小凤满眼关怀,她柔声相慰:“有一人绝不敢违抗师命,必不会再来烦我,凰儿放心,从此我又少了一件纠缠。”又笑道:“志同道合方为友,我素喜蜂王生性淡泊,不慕名利,君子本该和而不同,比而不周,如今他看重自己正道声名,不愿与我同列,也是应当,既如此,直不为轮,曲不为桷,人各有所好,自当聚散随时,无须强求。”她含笑提笔,只在原信上,画了一汪清泉,和一只耳朵。
小凤轻轻倚在芳笙削肩上,指尖划过荷包上的凤竹,感叹道:“为了我,你把人都得罪尽了。”
芳笙做出要哭的样子,面上故意滑稽十足,又揪着小凤衣袖撒娇:“若你不要我了,我可能真成孤家寡人了。”
小凤忍不住笑了起来,芳笙将画给她看到:“如此,他知我用意,我们就此不相往来了。”之后,交与蜂鸟携去。
小凤点了点头:“《巢由洗耳图》。”
芳笙忽然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凰儿,莫非你见过原图。”
再次提及那个人,小凤比起以往平静了些许:“在哀牢山上,曾经见过一幅,原图倒说不准,那是罗玄师父古清风的遗物。”
芳笙出神道:“难怪了,这位古前辈,师父同我提过......师父曾收藏过嵇叔夜原图,可叹世务纷浊,好物难再......他曾送过我一副,是凭记忆重摹的。”又低声叹道:“我也只差这一件了......”
小凤分析了一番:“也许它现在就在血池中,古清风曾遍藏天下奇珍,可能那副就是原图。阿萝,这幅图对你这样重要,我一定帮你拿回来!”又有些恼怒道:“血池图不过一张死物,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芳笙这才想起,还有一位,被她关在水牢之中。又想:血池中的那位,虽传言说他生死未卜,但好歹是一代侠士,不会轻易就去了,若他还在,谁知他会否搅扰凰儿大业,不如等木已成舟,再解决旧事不迟。可叹时机未到,还不能向凰儿说出她的一番谋划。
于是她淡笑道:“不一定就在血池之中,兴许是师父多画了几副,送与几位至交好友,也未可知,毕竟当年师父一画,可是无价之宝。至于血池,万事皆安,再去不迟。”又提议道:“凰儿,若东风已至,当擒贼擒王,以逸待劳,正所谓无外患时,必有内忧。”
小凤一下就明白了,芳笙话中的诀窍,又笑着拧她腮道:“你果然是坏到家了。”
芳笙眨眼嬉笑,又敲了敲手中锦盒:“小琼枝想小野草了,想邀他回去住上几天,这两幅图她也要了许久,索性让好兄弟给她带过去罢。”又无奈笑道:“师父让她做事,她总先要酬劳。”
这两幅图,一为长河落雁,一为黄沙漠日,乃芳笙去寻琼枝,深入北地时,偶然有感而成,小凤也曾与芳笙一同赏过,两图风格奇诡,又浩荡高广,颇有震撼人心之效,是芳笙得意之作。
小凤却横了她一眼,更在心中撇嘴:“你太宠她了,指不定她是拿这两图,以作什么怀念。”
芳笙一直心有幽思,此时不由吹起了一曲《初篁赋》。
随着苍筤香的潇潇竹韵,小凤仿佛看到“初篁苞绿箨,新蒲含紫茸”,又有“望初篁之傍岭,爱新荷之发池”,笛曲又到了不冻泉之“竹涧湍急,川渚莹纡,虽崖冰千丈,亦花间泫露,犹冒清浅”,却以“独处幽篁,四顾茫然”淡淡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