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93)

林轩,你做事向来八面玲珑,毫无破绽。但恰恰是这份滴水不漏,让我不得不联想到你身上。”

说着,他轻叹一声。

“林轩贤弟,有时候,我觉得你我之间,就如同静水垂钓。原以为是我放长线钓大鱼,可如今想来却是我这大鱼咬住了你的诱饵,还不自知。”

贺林轩忙道:“远丰兄言重了。”

“技不如人尔,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何谚想得开,笑着说:“其实,你这个钓鱼翁要隐藏很简单。”

“只要你什么事都不做,我绝不会疑心于你。

但你先用退兵之说引我起疑,我与你抱怨粮草不足,不过几日,你便慷慨赠粮,解我燃眉之急。可见,你已无意隐瞒……林轩,可是如此?”

贺林轩为他倒了一杯茶,慨然叹道:“知己之交,贵在坦诚。我却多番遮掩,远丰兄不怪罪我,实在是小弟之幸。我敬你一杯!”

“你怎知我不曾怪罪你?”

这么说着,何谚却痛快地喝下这一杯茶。

两人相视一笑,此前种种随风而散。

何谚叹道:“世道不易,人心不古,你心有苦衷并非有意欺瞒,我又如何能责怪?”

“只是,为兄还是想不通。如今局势动荡,正是最敏感的时候,你为何会选在这个时机露面?”

顿了顿,他笑说:“不瞒林轩,我和三廉兄私下里没少琢磨这件事。”

“他说陈党大势已去,你或许与之有什么首尾,想换一个明哲保身。可我与你相交这些时日,你的为人我还是相信的。纵然不能坦诚,也胸怀磊落,与那等奸佞绝无干系。所以,还请林轩为我解惑。”

贺林轩既然来赴约,自然不会再编故事糊弄他。

他道:“我和老兄说句实在话,我贺林轩不过一介微末的乡野粗人。”

“大梁,朝局,抑或是这天下,原本都与我无关。

只是上天垂怜,让我在这世间有了羁绊。我厌他所恶,恨他所恨,谁伤他分毫,我必定百倍奉还!”

贺林轩稍稍顿住,收起外溢的情绪,正色道:“远丰兄,你大可让二殿下放心,我和他的目标是一致的——让陈贼覆灭,让昏君不得善终!为此,我竭尽全力帮他,既是义不容辞,也是各取所需。”

闻言,何谚心中不无动容。

但回想陈氏一族近些年在南陵犯的罪过,却想不到李文斌这一桩应在哪个官司上。

他便直言道:“陈党作乱已久,这些年所犯罪行,所伤无辜枚不胜举。没想到你们也是受害者。不知可否告知内情,待我说与王爷,日后定为贵夫郎平反昭雪。”

贺林轩摇了摇头,说:“昭雪是我等所愿。不过,勉之和阿兄尚有自己的考量,眼下时机未到,这件事暂且不提吧。”

何谚见他们有所顾虑,并没有勉强,转而问道:“方才听林轩说自己是乡野粗人,这话我可不信。”

“不是我夸口。王爷所做之事凶险万分,自是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又岂是一般粗人能看透的?我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一环出了差错?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哈哈,这可就要问问远丰兄你自己了。”

贺林轩笑起来,面露揶揄。

何谚诧异,惊道:“问我?”

他将和贺林轩结交以来的所有事情仔细回想一番。

片刻后,微微睁大眼睛,他愕然道:“莫非,你们认得我师父?”

贺林轩笑着点头,“原本应该回渝阳养老的前翰林掌院学士,天下文儒之首,不顾年迈奔波北地。此等奇事,岂能不深思?”

何谚想到自己几次三番借着师父的名义向贺林轩讨诗书,不由扶额。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

“哪怕你们认出师父,心有疑惑,所知之事应该也有限。那后来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贺林轩眨了眨眼睛,“我说我猜的,你信么?”

何谚岂会相信他的鬼话,瞪眼道:“不想说便罢,别瞎糊弄我!”

贺林轩摇头,笑道:“远丰兄信或不信,我不勉强。不过,如果我猜,二殿下此行,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大获全胜,你信么。”

何谚眼神一闪,直视贺林轩道:“此事,我自然相信。可是林轩你,却又是怎么猜到的?”

贺林轩笑笑,看着江水轻声说:“这场战打的本来就不是谁的拳头更硬,兵卒更多,而是人心。”

“有道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又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朝堂之上,一定也有不少像秦老先生一样明事理的大人,愿意自告奋勇替二殿下伸张正统。

陈党再有心挣扎,第一个送他们下天牢的肯定就是昔日对他们唯命是从的同僚。

至于皇帝……”

贺林轩轻笑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遗诏在手,贺林轩料定二皇子不会蠢到动手弑兄,落下一个不悌不仁不义的名声。

所以,等待那昏君的路,只有一条——

罪己,禅让!

同一时间,捧着先皇遗诏的秦老跪在金銮殿上,“还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他身后跪了满地的朝臣,从早朝到将近日落,没有一人离开。

龙椅上的皇帝仓惶看去,没有了陈敏祯,没有了他熟悉的几张面孔,这些臣子——他的臣子,看上去竟如此陌生。

就像露出爪牙的猛虎,让他心惊胆战。

太监总管五更跪在他脚边,哭泣道:“陛下……奴还想伺候您一辈子,您千万不要……活着!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强啊……”

皇帝低头看着他涕泪横流的脸,一时心悸莫名。

想到今日早上醒来,放在枕边的一纸书信;

想到惊怒之下,听说陈敏祯及其党羽竟被拿下大狱;

想到匆匆去找母后,却被告知太后昨夜惊梦先皇,言说贵君负朕良多,生死不愿相见,而伤心昏厥,卧床不起……

皇帝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再看看大义凛然让他成全孝道、遵从先皇遗诏的群臣,落下泪来。

自裁,以死谢罪。

禅位,苟且偷生。

对于帝王至尊而言,这是个何其艰难的选择。

但对于生性懦弱贪图享乐的他来说,所有的犹豫却都显得虚伪。

袖中匕首滑落在地,皇帝站起来,心中苦痛却也意兴阑珊。

“好……朕答应……领父皇圣谕,遵从遗旨……退位,让贤。”

他颓靡地离开,将要搀扶他的五更推到一旁,只听见身后的众臣齐声道:“皇上圣明!”

……呵,何其讽刺。

第78章

贺林轩披着星月归来, 李文斌几人正在堂内说些家常等着他,见了人才放下心来。

“林轩回来啦。”

张河和李文武当先招呼了声。

李文斌迎上前去, 问他:“怎么这么晚,都还顺利么……你喝酒了?”

酒气扑鼻,肯定喝了不少。

贺林轩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笑盈盈地说:“喝了点。我没什么,该担心的是何大人, 他都是被抬着上马车的。”

李文斌看他难掩得意,握着自己的手滚烫而用力,就知道他这是喝上头了,无奈道:“是是, 贺爷你酒量无双。”

说着, 忙请阿嫂着人送醒酒茶来。

张河应了声,亲自去了。

贺林轩只是微醺, 脑子还清醒,倒不像上回那样粘人。

左右看了看,他问:“诺儿呢,睡了吗?”

李文斌领着他坐到位置上, 边说:“嗯,才睡着。留话说明天起床第一个要看见你,不然他就亲自去接你回家了。”

贺林轩听得直笑,“诺儿是想阿父了,我也想他。勉之,你呢……”

李文斌一把捂住他的嘴。

瞧了眼看热闹的兄长, 他哭笑不得道:“我看你的脑子是喝坏了。待会儿用了醒酒茶就去睡觉,有什么话等明日再说。”

贺林轩拉下他的手,笑道:“我没事,真的。何谚那边的事你们也不用担心,该说的我都已经交代了。其他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李文武点了点头,见张河端着醒酒茶回来,笑呵呵地说:“我看何大人是没听够,想让你酒后吐真言呢。以林轩的酒量都喝成这样,看来,大人今天真的是舍命陪君子了。”

张河把醒酒茶递给阿弟,没好气地教训他道:“瞎乐呵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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