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118)

今日是贺林轩正式任命上朝的日子,李文武夫夫必然牵挂,少不得要叮嘱一番。

贺林轩未再多贪口舌便宜, 扶夫郎坐直身。

蹲在床前给他绑了袜子,穿了鞋,抱人出了内室。待外间静候的家仆听见动静,出声询问,这才放下。

洗漱后,两口子说着话到了前院, 李文武和张河果然已经等在堂前了。

吃过朝食,一家人正说着话,就听人来报舅家老将军遣人说稍后要与尚书大人一同上朝。

张河应承下来,回头笑道:“阿父还是这脾气!这下子,咱们再不用提心吊胆了,虽然他老人家嘴皮子斗不过别人,可向来讨没趣的都不是他。有他看着,肯定不会坐视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欺负林轩的。”

李文武摸着胡子笑起来,深以为然。

之前贺林轩借着四方来贺的声势反击兴武伯府,连日来,又发起“为臣之道”的辩论。

大大尊高新帝的同时,又狠狠地给有意拿乔的宗亲门阀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且不说被天下士子所不耻的兴武伯对贺林轩恨之入骨,眼下朝堂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卯着劲,要送他一份“大礼”呢。

再则,贺林轩虽然是乐安侯弟婿,可毕竟只是外子,本身并无显赫出身,根基浅薄。

对他下手就没有那么多顾虑。

这样一来,贺林轩就成了两班人争斗中最醒目的靶子——真可谓是火力集于一身,还没上任就已经树敌无数了。

李文武对此都心知肚明,只可惜他贵为乐安侯饱受圣眷却因残疾不能入仕,无法替他抵挡明枪暗箭。

万幸,还有张家。

张家是李家姻亲,张老将军护短是出了名的,在朝中更有“蛮不讲理”的美誉,他要插手谁也拦不住。

况且张家今非昔比。

扶持天顺帝功不可没,不说张家其他人,张老将军就受封一品护国将军,位极人臣。

且他深谙急流勇退之道,在天顺帝入主南陵不久,就借暗疾复发为由,主动上交了兵符,让天顺帝的龙椅稳如泰山。

老将军说要荣养就当真没再上朝了。

今日露面,傻子都知道他是专门给贺林轩撑腰去的。

李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张河就数了好几桩他阿父和朝臣相斗的丰功伟绩,说笑间,气氛轻松了不少。

等送贺林轩上了马车,车轮骨碌碌地走远了,李文斌才露出忧色。

张河心里也有些打鼓,不过是藏着不说,看阿弟这样,忙岔开话题打趣起来。

“林轩真不愧老先生给他取的字,真真是玉树临风,器宇轩昂。阿弟,你看这身朝服他穿着多精神,走出去不知道要叫多少人眼馋呢。”

又说:“说起来,我这些天见的官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都是一样的衣服,怎么他们穿着就跟地里长的韭菜似得。那一茬接一茬,就找不出一个比咱家出挑的。”

听他的形容,李文斌顿时被逗笑了。

大梁文官的官服主色是绿色,有几个张河看不顺眼的,私下里总说他们是韭菜炒大葱——臭味相投。

却不想有朝一日,贺林轩也成了葱中一簇,韭中一茬。

“又胡说。”

李文武摇头失笑,“你就别瞎凑热闹了,有这闲功夫,不如跟我多读几本书。林轩的林是披林撷秀之林,和玉树临风的临,就不是一回事。”

张河一听就恼了。

“哦,你现在嫌我读书少了?”

他哼了一声,“当初你娶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满京城哪个不知道我张家人都是外边挂刀内里草包,连累侯爷惊才之名,我真是对不住了!”

这话里话外火气不小啊。

李文斌诧异地看向兄嫂,暗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李文武连声喊冤:“谁嫌你了,我哪有这个意思?”

见张河瞪眼,他忙咳了一声,语带安抚道:“是我说错话了,这厢给夫郎赔罪。你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好不好?”

说着,当真作了一揖。

张河本来就不愿意在李文斌面前和他争执,见状咧了咧嘴,还了一个晚上再跟你算账的眼神。

而车上,贺林轩对张老将军行了一个晚辈礼,笑道:“连累阿叔觉都睡不好,小子实在过意不去。”

张三水摆摆手,“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贺林轩再道了声谢,当真没再客气。

张三水瞧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不由纳罕,问他:“我来之前就听说了,姓吴的昨儿可是一夜没睡,天还没亮就出府去了,这会儿就跪在宫前哭得跟死了老子似得。你小子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那些老酸货一哭二跪三撞墙的本事,他就领教过好几回。

虽然心里腻歪得很,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把戏就是好使。

不管怎么说,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皇帝也束手束脚,纵使有心也不能偏帮得太过明显,形势对贺林轩就很不利了。

贺林轩笑起来,回道:“让他哭去吧,阿叔只管看着,我自有办法应付。就算我不敌,不是还有您吗?”

张三水虎着一张脸交代说捅娄子可以,可别真捅破了天,到时候他这脸皮薄的可哭不过那些老不羞。

不过看这小子的平静不像是装出来的,也不由有些期待起早朝的光景来。

兴武伯果然没叫人失望。

大殿之上,贺林轩才领了职衔,谢了皇恩,撑着病体跪了一个时辰的兴武伯爷就等不及了,上前便是好一番哭诉。

只见他涕泪横流,哭天抢地地喊:“陛下,您要为老臣做主啊!”

这话,皇帝今天一早醒来就听过了。

天还没亮就听说兴武伯跪在宫门口,他遣人去听了几句,翻来覆去无非是:

“臣苦啊!”

“再活不成了!”

“求陛下给老臣做主啊!”

到现在还是这个路数,天顺帝都被磨得没耐性了。

但见兴武伯磕得头见血瘀,哭得声嘶力竭,他也不好发作,只得出声打断道:“爱卿慢些哭,你倒是说,究竟有何事要朕为你做主?”

皇帝揣着明白装糊涂,文武百官谁又不是打着灯笼看戏?

不过,兴武伯今时今日是真的被逼急了,豁出脸皮也不肯善罢甘休。

之前是他小看了贺林轩,怎么也没料到出师未捷。

一个小小的四方来贺就让他举步维艰,受够了窝囊气!

原本兴武伯只是一个试水的马前卒,虽说枪打出头鸟,可官场上谁不是腹内藏刀也笑脸相迎,求一个体面?

再怎么也不至于撕破脸。

哪想到贺林轩完全不按牌理出牌,一出手就将他面子里子剐了个干净。

如果说以前兴武伯与贺林轩、与李家只是立场不同,利益不谋,才生出纠纷。现在他却是恨毒了贺林轩,拼着最后一点体面不要,也要将贺林轩拖下泥沼!

见天顺帝开口接招,他立刻拖长了嗓子回应:“陛下啊——”

这一声犹如受尽委屈的稚子见了亲爹,听得天顺帝头皮一麻,暗道这老匹夫撒泼的功夫了得,今天怕是糊弄不过去了。

思及此,他不由看了贺林轩一眼,不知道对方打算怎么见招拆招。

同时,兴武伯爷直起身,两指并成利剑一般用力地指向贺林轩,愤而怒骂:“便是这个贼子,欺人太甚!”

兴武伯府和乐安侯府交恶的事情在场诸位都有所耳闻,但此时听兴武伯字字泣泪,从头说来,却又成了另一幅形貌。

“我儿贪杯失口,有错在先,实在该打。

府上自当赔礼道歉,若乐安侯爷不肯原谅,再重重罚那逆子便是了。贺尚书何至于如此得理不饶人,不给他、不给我兴武伯府留活路啊?”

兴武伯擤泪,“何况,再怎么说犬子还未及弱冠,虽然行为不妥,但也不过是少年心性,蠢笨糊涂。哪里是真的包藏祸心?

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早就已经知错了,贵府为何就是不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非要毁了他才罢休?”

兴武伯双目猩红,越说越怒。

他阴毒地看了贺林轩一眼,随后朝天子一拜,埋首哭道:

“遥想昔年,我父与老太傅同朝为官,父亲仰慕太傅大人风华,太傅也曾赞许父亲风骨,本应是志同道合。

无奈先父早逝,这才失之交臂,引为终身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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