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选择读书,确实比选择刷盘子难得多。冯晨夏揉揉眉头,先别说什么建立完整的工业体系,光是协调下属矛盾就够烦了。
半年前,华清大学航天航空学院工程力学系钱学森力学班毕业的丁盏,被认命为集团设备制造部部长。从那以后的100多天里,丁盏几乎每隔两天就会向冯晨夏抱怨,说自己看上的人才,要么被集团研究所霸占了,要么,被白晓秦高薪挖走了。有一段时间,丁盏天天堵在冯晨夏办公室,要求增加设备制造部预算,还说现在部里的钱根本不够她和白晓秦抢人……
在飞来滇省之前,冯晨夏对丁盏和白晓秦等人发火了——每年华夏毕业的理工科人才有近400万人,理工科硕士和博士加起来也有几十万,你们俩干嘛整天盯着对方锅里的人才搞窝里斗,太没出息……发了一通火后,这几个部门的头头稍微消停了一会儿,现在又开始了毕业生抢人大战。
算了,让她们抢吧。曹欣让穗城基地和江城基地建造轻工业体系后,集团内部的商品基本上可以满足员工需要,公司券占员工工资的比例,也从平均40%上升到平均60%左右。只要钱可以在集团内部循环,丁盏和白晓秦再怎么撒钱,集团也不会资金短缺。至于集团在马歇尔群岛的钱,还是花在更重要的地方比较好。
冯晨夏去滇、黔两省赈灾后,张全必须常驻六环基地,负责整个集团的管理工作。卫强最近接了几个雕塑设计的外活儿,就把两个女儿托付给顾济民等人照料,然后自己和准岳父陈匀搬回了四合院住。
卫强现在有了点小名声。
艺术界互相鄙视之风颇甚,正所谓文无第一。本来嘛,像卫强这样入行不久的雏儿,在圈里是没有一席之地的,但架不住新华集团有钱,卫强的雕塑作品在集团几个基地一立起来,他的名声也变大了。
上个月,卫强接了一个活儿——某著名企业家打算在新建的办公大楼搞两个反映公司艰苦历程的组雕,然后在广场立一个真人大小的创始人、亦即该企业家的全身像。这个活儿虽然没什么艺术性,但是该企业家路子很野,卫强和他搞好关系,对自己将来接室内设计的活儿有帮助,因此卫强还是打起精神认真设计起来。
去年年底确诊没有前列腺癌后,陈匀的心病去了,也愿意经常上医院体检了。这天, 他再次确认自己没有前列腺问题后,进家门时正看到一脸喜色的卫强拿着雕塑合同回家,就拉着准女婿跑去一家馆子搓了一顿。
“你接外活儿,小凌知道吗?”陈匀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一口干了下去,“你们俩是要过一辈子的,有什么事儿可不能瞒着她。”
“爸,您就放心吧。我们工程部的头头都允许我接外活儿呢,她说我是艺术家,不应该被拘着。”
“那就好,那就好。”陈匀又拿起一块酱骨架啃起来,“在家里,小凌和你妈都不让我多吃肉……连青菜杂粮都不给多吃,每天喝粥吃小菜,嘴里一点滋味儿都没有。”
“就是……我回头把那厨师给换了,她那手艺真的太潮。”卫强将桌上的酱骨架和杀猪菜都拿到准岳父面前,然后把服务员叫过来,又点了一记油豆角炖猪肉,“这家东北菜味道挺正宗的,而且量大。您要喜欢,这几天咱们多来几次,反正家里的领导都不在。”
翁婿俩人吃得蛮high的,不仅吃光了满满一桌菜,还干光了一瓶白酒,一瓶白葡萄酒。
吃饱喝得,两人回家时,卫强正一边开车一边吹水,突然从后视镜看到准岳父的样子有点不对。卫强把车停到紧急停车带,回头一看,准岳父正捂着腹部,头上满是油汗。
这是有什么急症吗?胆结石犯了?卫强赶紧重新点火开车,把准岳父拉到和谐医院。
在急诊室外等待时,卫强心里害怕得不得了——张凌歌和准岳母反复强调准岳父不能喝酒,更不能大鱼大肉的,怎么今天自己一高兴,就把什么都忘了?如果准岳父有个好歹,张凌歌非生剐了自己。
要不要给张凌歌打电话?卫强在医院走廊踱了十几个圈,也拿不定主意。他想了想,还是先给准岳母张全发了个短信。
过了一会儿,一位医生走了出来,“你就是张凌歌的男朋友呀?好嘛,她在灾区救人,你却把她爸给搞进急诊室了……”
“我岳父情况怎么样?”
“血淀粉酶和脂肪酶飙得老高,腹部CT显示是胰腺炎。”医生白了卫强一眼,“你岳父有胆结石你不知道么?急性胰腺炎和胆结石的关系最为密切……你们还又喝酒又吃肉的,觉得自己很潇洒吗?现在你岳父很可能已经发展到急性出血坏死性胰腺炎,这个病死亡率很高。我刚才做了胃肠减压、抗感染、抑酸、抑酶、保肝等措施,如果出现ARDS(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就得上呼吸机了。”
医生返回急诊室很久了,卫强还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准岳母张全走了过来。
“呼吸机已经上了,医生说现在正在做CRRT呢(血液净化治疗)。”张全沉重地坐下来,觉得心里慌得不行——虽然张全平素对陈匀老是一副不耐烦的态度,但她知道好脾气的陈匀对自己有多重要。
“妈……对不起。我不该拉上我爸去喝酒吃肉的。”
“他是成年人,应该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张全不是不怪卫强,但是比起卫强,她对躺在里面正在做全身血液净化的老公更生气。
“那……我要给张凌歌打电话吗?”
张全深深吐了口气——还是别打吧,女儿在灾区吃不好睡不好的,再一着急,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陈匀开始做CRRT时,和谐医院已经有人给张凌歌打了电话。连续24小时做了5台手术的张凌歌,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晕倒了。
考虑到此时距离第一次地震已经过了近半个月,黄金救援期早就过去了,张凌歌没有必要继续待在灾区,冯晨夏就让李珏护送张凌歌回到中都。
急性出血坏死性胰腺炎的治疗期很长。进入ICU一个多月后,陈匀又出现假性囊肿感染,多次穿刺引流、再用黎介寿管冲洗脓腔后,感染才基本控制了。这段时间,张凌歌天天待在医院观察病情变化,还亲自给陈匀做了胆道镜手术。三个月后,陈匀终于达到治愈标准,而这时他的体重已经从190斤降到了130斤!
陈匀住院期间,张凌歌没有对卫强说过一句重话……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和卫强说过一句话,每天都把他当成透明体。等再三确认陈匀身体完全康愈后,张凌歌终于开口了,她对着陈匀和卫强骂了两个多小时,然后收拾东西,住回了六环集团总部。
张凌歌对父亲和男朋友发火,不仅仅因为父亲把自己搞进医院了,也因为这次医疗救援行动,让她的心理特别压抑,必须找人泄泄火。见惯生死的张凌歌,这几个月来,脑海里一直回放着灾区那噩梦般的场景。
昭通大火造成了数万人的死亡。虽然在得知昭通发生火灾后,张凌歌已经紧急从相邻省份的办事处调来了大量人工皮肤,但是很多人还是因为吸入性损伤和多器官衰竭死去。
让张凌歌更难受的,是看到那些艰难活着的人们。
这次地震,赵尔然在灾区以集团名义收养了近千女童,其中不乏严重残疾者。8岁的彝族女孩曲比阿果,双臂及右腿截肢。每天,这个女孩都哭着求基地的护理人员让她去死……
实际上,不管是集团在灾区招到的成年人,还是收养的小女孩,都有非常严重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集团聘请了大量的心理医生给她们做治疗,但是张凌歌认为,对于8岁就失去了3条肢体的曲比阿果来说,心理治疗是不够的。
“张boss,您说我们能不能把四肢也培育出来呢?”中午吃饭时,李玊拿着一个大肉包,跑到张凌歌对面坐下,“如果真的培育出来,那几个失去手、脚的女孩子,也可以过正常人的日子了。”
“你以为我是上帝啊?”
“boss,您本来就是上帝……人造器官救了多少人命啊!”李玊口里嚼着包子,含糊地哼着God is A Girl(上帝是个女孩)。
杨树锦听见俩人对话,也插了进来,“哇,干净猪背上长出四肢……这场景太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