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杰松是个名士脾气,边享受着妻子伺候换衣边说:“常言道:难得糊涂。咱们做官的要给下边的人留有余地,事情吩咐下去才有人干,官府才能运行。”
孟氏伸指狠点他脑袋,道:“难得糊涂难得糊涂,我瞧你是真糊涂,连自己儿子在外边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刘杰松坐下慢悠悠地脱鞋,懒洋洋道:“你说哪个?咱们七个儿子呢。”
“还有哪个!当然是钟溪那小子!成日介不务正业,走马斗鸡的,你知不知道他如今揽了什么差事?”
刘杰松笑道:“他能揽什么差事,难道他又办什么诗会文会了不成?由得他胡闹。”
孟氏气道:“我就说你是真糊涂,他揽了什么?他把修魁星楼的事揽了,支了一千两银子!”
“什么!”刘杰松腾地光脚站起来。
第27章 石骞七步成诗
刘家住在衙门后堂,次日刘杰松风风火火赶到二堂,当即叫来州丞革了小儿子修葺魁星楼的差使。又细问京里来的这些发遣犯人情况,得知他们是去年南省乡试科举舞弊案牵连的官员和举人,当中还有一个自己在京师时就仰慕的名士,喜道:“不想有如此缘分,当请他们一晤,谈论诗书文章。”
州丞劝道:“他们这些人是被圣上钦定发遣的,大人还是应该避着些。”
刘杰松摆手道:“此言差矣。江南人才济济,我只谈诗书,不谈国事,又什么妨碍了。”
……
听差找到詹驿丞,告知刘知州要传方循等几个犯人,詹驿丞大惊失色,心道:夫人这手也太黑了,这就要查案问罪了,我不就贪了几两银子么……
詹驿丞恐惧,众犯听到知州要传到方循、石骞、功翊、方璋钺、金逸几人也十分恐慌,还道玉田县游街之事又要重演。
不论如何恐慌,方循几个还是被带至衙门二堂,进了西花厅。几人身带镣铐衣衫破烂,方璋钺、金逸、姜波、马氏几人的镣铐虽然在三龙寨时解了,进了驿站牢房后又被戴上。
候了一会,进来三人,当先一个四十来岁,面相富态,一双长寿眉,着石青绉绸长衫。
想必这人就是知州大人,方循带着几人跪下,口称:“罪人见过刘大人。”想方循当初也是正五品的京官,且在翰林院任职,如今却要向同是五品的散州州官下跪,心中的酸涩可想而知。好在这半年多来经历得多了,官员们不拷打自己他就已经满足了。
刘杰松忙虚扶几人起来,一一看了憔悴消瘦衣衫褴褛的几人,最后目光停在方循身上,问:“想必您就是方循方大人吧?”方循连道不敢再称“大人”。
刘杰松从善如流改称“先生”,道:“早听先生大名,缘悭一面,今日终有机会向先生当面请教。”
方循叹道:“盖不愚不至以言褫秩(失去官身),不褫秩则不能至兴城,愚拙至此,当不起‘请教’二字。”
刘杰松又道歉因是过路州府不能为他们解下镣铐,方循等人唯唯。
刘杰松问石骞是不是石姑娘的父亲,石骞点头,刘杰松连赞珠娘至孝可追木兰,石骞连连谦逊。
又问三个年轻人哪个是方璋钺、金逸,两人站出来见礼。
刘杰松见这二人:一个眉如翠羽目似朗星,风姿傲然;一个面容清雅,君子如玉温文尔雅,都是风流倜傥的好儿郎。心中暗为二人可惜,道:“就是你们二人在山贼窝使计救出众人?都是文武双全的好儿郎!”又向功翊道:“你就是江南才子功翊了,好大的名声,我在京师都曾听过。”
功翊苦笑:“不敢再称才子,不过碌碌尔。”
刘杰松摇头,道:“浮名天夺去,未夺诗与文,生虽坎坷,诗文却自有开阔处。”
功翊大震,喃喃:“浮名天夺去,未夺诗与文。”刘杰松笑着拍拍他的肩,让众人入座,又有长随上茶。
刘杰松这才介绍另外两人,都是他的幕友,一个姓多,一个姓余。
刘杰松颇有名士脾气,看重才学。他知道去年江南乡试科考舞弊案多有冤判,因此不因几人犯人身份而看低他们。他不提国事,只与几人畅谈诗文,十分融洽。
他发现石骞在几人中虽不显,却颇有诗才,因此推他作诗一首。
石骞看看身上枷锁,又看看这华彩大堂,吟出一首七律:
自叹无辜系鷞鸠,丹心欲诉泪先流。
才名夙昔传江左,谣诼于今泣楚囚。
阙下鸣鸡应痛哭,市中成虎自堪愁。
圣朝雨露知无限,愿使冤人遂首丘。
方循、方璋钺、功翊三人皆因谣言获罪,金逸想必也有无数冤屈,听得此诗无不心伤感怀,尤其是那句“愿使冤人遂首丘”,方循想起埋骨荒野的老母老泪煞时滚滚而下。(注:首丘,意为归葬故乡)
刘杰松听了也十分伤怀,起了诗性,正要赋诗一首,有长随进来附耳说了几句。他连忙告罪出去。
他出了西花厅,见成娘子在外候着,问:“夫人有什么要交代?”
成娘子见了礼,回道:“夫人说:老爷要行事有度,他们虽有才,到底是罪人,略伸把手就行了。若老爷同他们交友,传出谣言去不是玩的!”
刘杰松道:“行了,我知道了。”他起了逆反心理,谈论诗文怎么就不行了,我不但同他们交友,还要带他们去游览一番咧!
待成娘子走了,刘杰松当即命长随备车,带着方循几人去看城中景致,将魁星楼、钟鼓楼游览一番,最后又登上城楼去看红夷大炮。
海芝月和珠娘恰在城楼上,见到刘杰松几人,海芝月笑道:“刘叔,你怎的也来这里了?”她瞥见刘杰松身后的金逸,狠狠瞪了一眼。珠娘朝石骞几人眨眼。
刘杰松佯怒道:“我还没问你,你倒问起我来了?这城楼是你随便能登的?”
海芝月笑嘻嘻道:“刘叔登得,我怎的等不得了?”
刘杰松瞪眼,“我这是带几位友人看看城防布置。”他指着方璋钺和金逸,道:“这里边可还有你的救命恩人呢!”
“我的救命恩人只有这位方大哥。”海芝月揽着珠娘肩膀,哼道:“还有我的好姐妹,可没有什么金的银的。”金逸望天。
正说着,刘钟溪跑上楼来,他满头满脸的汗,也不管有什么人,上来就气喘吁吁叫道:“爹!你怎的把我差使革了,我做得好好的——”
“——孽障!你还有脸见我!”刘杰松不待他说完就叱道。“我现在招待友人,回去再教训你!”
刘钟溪很少见父亲发火,家中一向母亲最为威严,乍一听刘杰松呵斥,懵了一下,下意识叫道:“友人?他们算哪门子的友人,一群南冠(囚犯)!”
珠娘听他骂爹爹南冠,怒道:“你又有什么了不起了!我爹他们学富五车!你呢?你读了几本书?”
海芝月挽着珠娘冷哼道:“刘七哥成日介夸夸其谈,我倒不曾见他读书。”
刘松溪也叱道:“人家七步成诗,你七步顶多“成仁”,快快赔罪!”
刘钟溪接连被几人奚落,见连他钟情的海芝月也嘲笑自己,颇觉受辱,脑道:“七步成诗?哪个七步成诗?他要能作出来,我也当场作一首!”
第28章 刘钟溪七步“成仁”
刘钟溪见父亲等人夸赞几个犯人“七步成诗”,当场就要比试一番。
珠娘忙推爹爹,悄声道:“爹,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文采。”
石骞佯怒道:“怎的说话呢,做人要懂得谦逊!尤其是闺女家。”
方循道:“既然这位公子有诗兴,就让几位年轻人来吧,切磋一二。”
功翊听了一天诗书文章,早就跃跃欲试。金逸忽笑道:“我们几人的学问当然不及刘公子,要不我们三人联诗一首?”
功翊大失所望,见方璋钺附和,只得应了。
刘杰松心道:钟溪学问不行,输给三人联作的诗也不至太过丢脸,遂也应了。也不限韵,让诸人按眼前景色来作。
金逸道:“那我们就作一首《同诸公登兴城戍楼》。”
夕阳余晖洒在城墙上,金逸抚摸冰冷的炮筒,解下竹箫吹了两个音符,放下竹箫吟道:“若为荒戍驻征轺,纵目烽楼野色遥。”
功翊也不停顿,续道:“万里川原迷大漠,百年亭堠识前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