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行脑中完全空了,心跳仿佛要跃出喉咙,朱启臣……死了?他看到拎着鞭子的高桥走过,脸上、胸前有暗红的血水流下。
高桥朝史行恶劣一笑,用手顺着胸口划向肚皮。顺着他的手,史行感到自己肚皮上的脉络突突跳起来。高桥抹下脸上血水,大步离去。
史行泄力仰靠在椅背上,怔愣了也不知多久,渐渐缓过劲来。朱启臣死了,接下来只有靠自己了。那张通路证一定要送出去!之后要带着于妮逃离上海!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镇定下头脑去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地牢不见天日,不知时间轮转。
“史君,请务必回忆所有细节,只有对帝国的忠诚才能救你。”
史行抬头,平冈站在依稀的光亮中,史行恳切地望着他,”请让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如果今天不让我回家,家里人会担心。”
“电话号码,我替你去打。”
“请让我亲自打。”
平冈和他对视一会,点头。
史行被便衣押着到楼上打电话,他的手在拨盘停顿一下,没有拨于妮公司。接电话的是和平里里弄口的小饭馆,这里经常替邻居传话。
“你好,我住小二楼。”
“……啊,我晓得你啊,经常和一位小姐来个的切饭。”
“我姓史,还请帮忙转达那位小姐……我晚上可能会加班,不回去了。”
“好好,放心好了,下趟来光顾哦。”
“……好,谢谢。”
平冈回到唐泽的办公室,唐泽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队伍,“去查汇友社,我怀疑他们有工会性质,有GD领导。”
“是。”
新昌纺织厂明面上的老板周新昌顶着脸上的巴掌印站在□□队伍前喊话,他的身后是上闪亮的刺刀。
喇叭将他的声音传彻街头:“大家回去工作,工人的问题和胡晶晶的问题都会得到解决,大家回去工作……”
郑大姐愤怒地喊:“你个日本人的走狗!”
“汉奸……走狗……”工人们骂着,捡起石头扔向周新昌。
周新昌抱头躲避,被刺刀一顶,又举起喇叭苍白地喊:“问题一定会解决,请相信我……”
叫骂声更大了,□□队伍向前涌。日本兵举着刺刀拦截。
眼见时态要扩大,汇友社的几名董事忙维持秩序,李延年抢过喇叭高喊:“停——停——同胞们,社友们,工人朋友们,我们的重点是解决问题……”于妮和华先生等人拦阻愤怒的工人们。
汇友社在□□队伍中很有号召力,叫骂和推搡渐渐平息。
平冈推开刺刀从日本兵身后走出,向着队伍道:“&@#……”
他身边的人翻译:“日方邀请汇友社进行谈判,请停止罢工□□。”
李延年转身看向他:“谈判可以,但必须有工人代表参与。”
“可以。”平冈点头递出一张请柬,他看了看身后的刺刀,“@%#……”
翻译道:“现在还请诸位停手,以免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在前,李延年、华先生等汇友社领导和几个新昌等纺织厂的工人代表商议一会,朝□□队伍高喊:“日本人派代表过来,愿意和我们谈判,大家先回去。夜到我们谈判过后大家再商量下一步!”
第46章 Chapter46
史行依旧没有多余的线索提供,他被带到法租界一处占地颇广的日式庭院。庭院内广布樱花树,枝干自由地舒展,能够想象春日里将会怎样的绚烂。日式亭台倚人工水池、竹林而建。
竹庭外草木繁盛,筑前琵琶声声穿溪而来,歌者唱着哀伤的歌:
“想来此间并非常驻之所,犹如露珠之于草叶,月影倒悬水中转瞬即逝。敬告舞花弄月之人,荣华前端必有无常之风引诱,南楼明月之前隐藏着有为的云。人生五十年,与天下之住人相比犹如一场梦境。一生享尽,岂有不灭之道理……”
唐泽穿着和服跪坐竹亭中,闭目冥思,听到脚步声,“你来了。”
史行跪坐,“是。”他看到庭中摆着茶案,净手煮茶。
“想来这是早有定数,必是菩提之种,即使惋惜也不能改变。现急于上京,见敦盛之首级高悬城门心中忧虑,便从狱门之上盗走。我归宿之后,愿为僧人,常燃无常之火为其祈求冥福……”
“想起来什么?”
“都已尽忘。”
“我愿意相信你一次,希望你今后不要让我失望。”
史行奉茶,“水映竹溪,谨表我心。”
唐泽接过,叹息:“但愿不是刹那芳华。”
筑前琵琶三响,越溪而来,略显苍凉:
“人间五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看世事,梦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此即为菩提之种,懊恼之情,满怀于心胸.。汝此刻即上京都,若见敦盛卿之首级。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夜晚的上海霓虹闪耀,永安百货公司虽然有一部分店员参与了罢工□□,营业却不受丝毫影响,楼里的游乐场和跳舞场依旧喧嚣。
于妮跟着汇友社的几位董事和工人代表一起乘电梯来到七层七重天酒楼。这里她来过两次,一次是同芳琦,一次是同史行。想到史行,于妮的心口微微刺痛。
电梯门开,有穿黑西装的日本便衣等候,引领他们向包厢走去。
于妮踏上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打量这里,暗色的装修配上铁艺吊灯,美式慵懒带着低调奢华。下层的嘈杂被屏蔽,这里只有轻柔的音乐,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上海绚烂的夜景。
包厢外也有几名日本便衣把手,看到他们点头开门。
厚重的双合门打开,居中是一个西餐长桌,雪白的桌布上玫瑰花娇艳欲滴,红酒、高脚杯、刀叉摆放整齐,在灯光映照下闪着光亮。
唐泽居中,中友会社的人坐在一侧,见到来人起身。李延年带着汇友社诸人和工人代表走向方桌,站到另一侧。
于妮排在最末,走近长桌,止步。
她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无数个日夜像亲人般陪伴在一起的人,那个……曾向她求婚的男人。史行,作为日方代表站在对面。
史行木木地站在原地,双手发颤。他被唐泽带到这里,万没想到会与此时此地此情此情见到于妮,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他心中发苦,苦苦隐瞒她自己为日本人做事……就这样大白于天下。
灯光洒落在于妮略显苍白的脸上,鼻翼的暗影轻轻摇曳,不知是灯摇还是人颤。
双合门再次打开,风来大摇大摆进门,身上带着几丝臭气。他一眼看到史行,笑起来。
唐泽含笑看了一眼史行和于妮,“欢迎诸位前来,商讨□□罢工的解决方案。”
风来咧嘴一笑,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正对唐泽,“你们谈罢工,找我个拉粪的人来干嘛?”
唐泽笑起来,意味深长,“风先生的风帮也出力不小啊。”
风来把玩高脚杯,“胡晶晶是我的邻居。”他大力一拍,高脚杯碎裂,“你们杀了她!”
唐泽的笑容淡下来,“请入座,详细商谈。”
两方人纷纷落座。于妮一步一步向史行走来,在末位站定。两人相对,一个是日方末座,一个是中方末座。于妮向史行伸出手,“史先生,幸会。”
史行没有动,在如此雅致的地方,本应金风玉露无尽缠绵的浪漫之所,他只感到负重和难堪。
于妮的手执着地伸着,微微笑着道:“史先生,幸会啊。”
两方人均已就座,只有他们两人还站着,众人都看向他们。唐泽打趣:“这位想必就是‘女人能顶半边天’的于小姐,于小姐琦年玉貌,我们的社员被迷住了。”日方的人笑了。汇友社和工人们担忧地看着于妮。
风来就坐在他们旁边,嘲讽地看着史行,“老史,看不起我也看不起于妮了?”
史行缓缓伸出手,“于小姐,幸会。”
两人双手叫交握的一刹那,于妮竟然觉得十分陌生。这双手曾经在海中为她捕捉食物,初到上海时曾护她前行,确定心意后曾经牵手……但在此时,她只感到瑟瑟凉意,知人知面不知心……
于妮想要撤手被史行紧紧攥住。
于妮右侧的华先生起身,握住史行的手腕,微微用力,“请这位先生礼貌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