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妮求助地看向华先生几人,华先生冲她点点头。
于妮定定神,看向台下一张张愤慨的面孔,压下眼中热意,“我代表汇友社向新昌纺织厂管理层发出强烈谴责,安全应该是工厂生产管理的重中之重,何况此乃人祸!相关责任人应该受到处罚……”
白光一闪,在场的记者照了一张照片。
新昌纺织厂乱成一团,工人们失去管控,开始打砸机器。在场的日本人挥动鞭子意图恢复秩序,但工人有三千多,一旦乱起来他们这点人杯水车薪。
史行和那个推胡晶晶的日本监工打成一团,平冈抱着他的腰拦阻,“史君,冷静,冷静……”
史行的心头有一团火,烧得他失去理智,他有用力挥拳才能发泄出来,拳头一下又一下击在日本监工脸上。那个日本监工胳膊被几个工人抓着反抗不得。
平冈急了,放开史行,朝天放枪,用日语吼了一句,“*&%@……”工厂静了一瞬又闹起来。平冈对着史行开了一枪,“史君,冷静!”
子弹擦着史行的鞋飞过去,史行定住。
门外冲进来一群持枪的日本人,对着场内一通扫射,工人们慌忙躲避。
平冈走向史行,拉他,“这个人会被处理,跟我走。”
第43章 Chapter43
汇友社成立大会演变成□□,街上聚集了几千人,并且有越聚越多的趋势。许多闻讯的社员发动了同事,特别是工厂的职工,他们早对日本人掠夺工厂虐待工人的事不满,纷纷罢工赶来。新昌纺织厂等被日本人接收工厂的工人也挣脱日本人地束缚陆续赶来,光新昌就来了两千多人。
李延年、赵纯、卢子衿、华先生、于妮、程梦丽等人走在队伍前,□□队伍浩浩荡荡,举着临时制作的横幅、旗子。
李延年高喊:“日本人虐杀女工——”
工人们齐声跟随,像是嘹亮的回声。
“还女工胡晶晶公道——”
“还女工胡晶晶公道——”
“惩治日本监工——”
“惩治日本监工——”
“反对打骂工人——”
“反对打骂工人——”
……
隔几条街,陈大有呼哧呼哧地蹬自行车,胡东升跨坐在后面。
“骑这车可比我拉骡车费劲!”
自行车的前挡泥板不停摩擦前轮,嘎吱嘎吱的噪音响彻街头。陈大有急着见华先生,同胡东升当初一样,暴躁地抬脚一踹,挡泥板又向另一侧歪斜,摩擦声更大了。
胡东升像当初姐姐做的一样,探头心疼地看向挡泥板:“别踹了,坏了我姐心疼……”
“得!它是祖宗!”
陈大有用力一蹬,脚上踏空。他低头去瞧,得!车链子掉了!
胡东升讪讪道:“经常,我上链子快!”
“祖宗!”陈大有捏闸停车,车闸也是松的!他放下腿支地,滑了一小段才停稳。
胡东升双手手扶着后座防止支架垮了,艰难下车。
陈大有瞧着这辆浑身毛病的老爷车,没了脾气,“祖宗!”
胡东升果然擅长上车链子,左手一扶,右手拿小木棍一翘,再抬起后轮拉着踏板一摇,链子就上上了。
胡东升忽道:“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喊我姐?”
陈大有不以为意,“你姐这名上海没有一百也有几十,现在重点是货!”
两人摆好阵势,胡东升扶着后座支架艰难坐好。陈大有心急,脚下发力,自行车飞速前行。
街头响起尖锐的警哨声,“戒严——戒严——”
日本宪兵、便衣、警察、中国巡捕、安南巡捕集体出动,封锁街面驱赶行人。电车、小汽车靠边停住,街头行人四散到路边的居民楼和店铺,刹那间实现字面意思上的“万人空巷”。
胡东升大叫:“快停啊!”
“祖宗!”,陈大有急得死劲捏闸,双脚踩地。
日本兵托枪就射,子弹擦着陈大有脑袋飞过去,他的耳朵瞬间冒血。
车停了,陈大有胡东升的脸白了。
几个日本兵持枪围住两人,一个中国巡捕冲过来,冲日本兵点头哈腰:“我检查,我检查……”他劈手甩了陈大有两个耳光,打眼色:“找死?戒严晓得?下来检查!”
陈大有胡东升压下屈辱与愤怒,同时起身。陈大有气糊涂了,忘了后边还有个胡东升,一腿扫到他。胡东升一手还扶着后车架,不防被扫了一腿,啊的一声拽着车架歪倒在地,后车架与车体分家。
日本兵瞧着他们的滑稽样子哈哈大笑:“&*%……”。
中国巡捕也笑,“市民证拿出来。”
两人掏出证件。
一个日本兵用刺刀挑起后车架,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几个日本兵再次哄笑。
巡捕赶人,“赶紧找个地方躲躲,算你们运气!”
日本人和巡捕们封锁了这一片向□□队伍赶去,刺刀和警棍齐挥驱赶□□队伍。□□队伍煞时与日本人战成一团。华先生等人连忙劝阻,这样会死人的啊……但人实在太多了,现场又太过混乱,谁又听得到呢?
正闹着,众人忽闻到一股臭味,几百个背着粪桶,挥舞着粪勺粪钩的粪工赶来,上来就朝日本人和巡捕泼粪……
于妮的目光越过四散的人群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风来。风来像个指挥若定的将军,指挥着小弟们向日本人进行重点袭击。
……
街头屎尿淋漓,日本人和巡捕不敌,□□继续。风来穿过人群,挤到于妮身边,笑嘻嘻道:“妹子,哥本事吧?”
口号声太大了,于妮喊着让他再说一遍,风来凑近她重复了。
于妮只觉得他身上的臭气前所未有得好闻,“你怎么知道我在□□。”
“有小弟看到你了呗。”他顿了一下,问:“死的是胡晶晶?咱们里弄那个?”
“恩。”
陈大有和胡东升到汇友社会址见大门紧闭,向留守的人打听了才知道华先生去□□了。两人寻声找到□□队伍,听到:“为工人胡晶晶讨回公道——”
胡东升的眼皮开始狂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拽住一个工人,劈头问:“胡晶晶,哪个工厂的?她怎么了?”
这个工人正是从新昌纺织厂赶来的女工,她愤怒地说:“是我们新昌纺织厂的女工胡晶晶,她上小号迟到13秒就被日本人推到机器上搅死了!我们要为她讨回公道!”
胡东升的眼前瞬间天旋地转,陈大有扶住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胡晶晶自从到新昌工作后工时不断延长,胡东升经常趁姐姐不注意逃学溜到陈大有的小院子帮忙看货,早上送完姐姐去工厂就顺路过去了。胡晶晶惨死,新昌的工人们群情激奋忙着□□,居然忘记告诉她的至亲。以至于胡东升居然在这样一个场面下得知姐姐的死讯。
陈大有无暇顾及他,到人群里寻找华先生身影,他穿过人流冲到华先生面前,压低声音:“小院让日本人搜查,货被搬空了!我和东升小兄弟听到院门响爬墙逃出来……”
示威的声浪太大,华先生听不清,只看到他的耳朵受伤了。“你耳朵怎么了?”
“药被日本人搜走了!”
……
史行推着自行车等在中友会社楼下,落叶静悄悄落到他的肩头,这次却没有一只纤手替他拂下。他脑海中一只回荡着胡晶晶的惨相,就这样站着,不知今夕何夕。直到夕阳余晖洒下,他才惊觉时间已经很晚了,于妮却一直没有出来。
他撂下自行车爬上小楼,在挂着华信贸易公司的门上敲了许久,一直无人回应。史行忽想起自己早上是、送于妮去的天津路……
夕阳余晖为枯草染上金边,苏州河波光粼粼,似乎平添了几许贵气。
胡东升在草丛里找到了姐姐的尸首,陈大有站在一旁。
胡晶晶旁边还有好几具尸首,都是被日本人从工厂里丢出来的,有的已经被野狗啃得稀烂。如果史行看到一定会忍不住质问平冈,这就是他所谓的收葬制度?
胡东升出奇得冷静,不悲不喜,连他自己都有点诧异,难道我是冷血的?为什么我的眼睛如此干涸,流不出一滴眼泪?
胡晶晶的脑袋已经变形了,胡东升把姐姐剩余的头发一点一点地捋开,摆成她平日最喜欢的样子。他想看着姐姐的双眼,可是胡晶晶的眼睛圆睁着,一只斜到左颊,一只向右上倾斜插进发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