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令我无心学习(96)

上官煜正在记录今天食堂推出的新菜的口味, 为他的御膳手册添砖加瓦,闻言头也不抬地回了句:“只需要跨过一个暑假,你就会化身为‘高三那群抢饭抢菜的牲口’。”

赵一阳忽感压力巨大,差点一脑袋扎进米饭里,当不想面对现实的鸵鸟。

许睿颇为沧桑地发言:“我们也终将变成传说。”觉得这话题太沉重了, 他又播了一个新消息,“对了, 那个衣冠冢不是要建展览馆吗, 前几天投标结果已经下来了,好像是一个叫‘建科’的公司包了。高考完了,高一快放假了,估计等我们补课的时候开始动工。”

正在吃饭的闻箫捕捉到“建科”这个词, 隐约记得池野现在合作的那家公司就叫这个名字。

下午,班长去办公室拿回一叠《补课意向表》, 高二年级人手一张, 需要拿回去给家长签字。上面两个选项,一个是同意高二暑假补课,一个是不同意。但大家心里敞亮——后面那个“不同意”的选项就是摆设。

晚上回家, 闻箫把意向表递给外婆看,“学校发的,需要家长签字。”

外婆戴好老花镜,仔细看完内容:“补课时间……要补一个月的课?时间有点长,那你们的暑假,是不是只剩二十天了?”

闻箫点点头:“我听赵一阳他们说,附中一直这样,高一的暑假也补了课,所以他们的课程进度才很快。”

外婆拿起惯用的墨绿色钢笔,在“家长意见”那一栏签上了“同意”,又署名“陆冬青”,三个字横竖间极有风骨。

见外婆手边放着一叠材料,闻箫随口问了句:“您最近很忙?”

外婆下意识地挡了挡手边的纸张,“不忙,只是有些杂事需要处理。”

注意到这个细节,闻箫想起前两天在家里发现的几个文件袋,都是从青州大学寄过来的,背面写了“陆冬青教授收”。见外婆没有谈论下去的意思,闻箫没再追问。

十一点过,赵一阳打了视频电话过来:“靠,闻箫,箫哥!江湖救急!今天发的物理卷子倒数第二题第二问,我觉得我没错,但好像又错了,濒临秃头,求答案!”

“我没带卷子回来。”闻箫捞起一支中性笔在指尖转着圈,回忆几秒,“磁场那道题?电子在t=0时刻从N板射出到打到荧光屏所经历的时间?”

“靠……”赵一阳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发声系统,“我卧槽啊,一个字没差,你不是没带卷子回家吗,竟然能记这么清楚?”他又嘀嘀咕咕地安慰自己,“是我大惊小怪,这是大佬常规操作!”

花十分钟把这道题讲完,赵一阳那边传来“唰唰”写字的声音,写完,他轻松地开始闲聊:“我跟我妈说了学校要补课的事,我妈开心地想给学校送一箱子锦旗,说感谢学校多收留了我一个月,让我没机会在家里碍她的眼。切,这话说得,好像她经常在家一样。闻箫,你左边有什么东西吗,你总往那边看,十几分钟,看了五六次了。”

闻箫淡色的嘴唇紧了紧,手上利落转着的笔落在书页上,他垂眼看题目,挡了所有情绪:“左边没什么,是卧室的窗户。”

“这样啊,”视频里,赵一阳话没停,“嗐,也不知道补课池哥会不会来。”

听见“池哥”两个字,闻箫手指的力道没控制住,细微的“呲啦”声,“A”的最后一笔划破了纸张。

“什么鬼,为什么这就十二点了?”赵一阳惊叫,“挂了挂了,我还有数学作业没动笔!今晚还能不能睡了!”

闻箫说了再见后,按下了挂断。

池野……

闻箫极缓慢地松开撑直的背,让自己一寸寸靠在了坚硬的椅背上,仰头盯着天花板。

池野。

这个名字品尝起来,舌尖泛起甜,又涩,还有几丝淡淡苦意。

很长很长地吸气,胸廓的线条随之起伏,收缩到极致,安静的卧室里响起清晰的呼气声。闻箫屈起长腿,下巴抵在膝盖上,蜷缩在椅子里,眼神漫无焦距。

他跟他……认识多久了?二月二十四号转学到明南附中,到现在六月九号,十五周,一百零七天。

很短,却仿佛一辈子那么长。

这些日子,每一天都是彩色的,像三棱镜折射后的太阳光。

他的睫毛细微地颤了颤。

就这么抱着膝盖在椅子里蜷缩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静谧被手机的铃声惊散。

闻箫拿起扣在桌面上的手机,上面显示的号码他早已经烂熟于心。

“喂。”

池野那边传来关门的声音,听动静应该是刚进家门,换上了拖鞋。怕吵醒芽芽,他开始声音压得很低,直到进了卧室才恢复正常音量,“不问我今天为什么这么早?”

闻箫于是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手上的事情基本都到了后期,有章程了,缺什么补什么就行,没多少需要注意的,所以今天结束得早,可以早点回来。张叔揽下了新的事,我试试看,能不能这次的也由我提供建筑五金,不过如果谈成了估计又有的忙。”

“嗯。累吗?”

“不累,”池野声音还带着笑,“能应付过来。”

“明天多久出门?”

“五点,七点回来,送芽芽去学校。对了,还要检查她的作业、抽背课文。”

闻箫注视着木质地板上自己的影子,突兀地说了一句,“今天暑假补课的意向表发下来了。”

安静半晌,池野才接话:“补多久,一个月?”

“对。”

池野语气故作轻松:“赵一阳他们是不是又在嚎了,肯定一边刷题一边吐槽补课的时间太长。”

“对。”

池野试图再说几句什么,但张张口,只发出了短促的一个音节。

再次安静下来。

闻箫喉咙感觉到了涩痛,他的喉结随着吞咽动了动,心底的情绪冲撞,让他近乎失去了对情绪的把控。

“高三高考考完,几层楼全空了,食堂人少了很多。高考前几天,很多人往楼下扔课本和卷子,二教也有人模仿,被程小宁撞见,被罚去操场跑十圈。前几天儿童节,有人提议过节,说我们还没成年,有过节的资格,被老许驳回。生活委员上个星期一买了很多棉花糖,一人两个,说差不多算过节了,老许也分到了棉花糖,不过只有一个,理由是老许年龄超标了。”

“闻箫——”

“程小宁还是每天站在校门口查仪容仪表和迟到。老许把二胡带到了办公室,一天擦几次。全办公室老师一起跳健美操又被人看到了,还发现带队的是物理老师。”闻箫声音越来越沙哑,到后面,声线更是紧绷,“你曾经说你最喜欢的是在学校上课。所以我把这些事记下来,说给你听。”

“闻箫。”池野的嗓音从听筒里传出,夹杂着微弱的电流,不知道谁比谁更加沙哑。

他试图转开话题,想说高三的走了食堂不那么挤了,被程小宁罚跑圈那个人真倒霉,不让过节老许太不近人情,生活委员给出的理由也非常扎心——

可是,这些应该已经有人跟闻箫讨论过了。对自己来说是新闻,然而对闻箫来说,早已是旧闻。

他仿佛看见两人的生活如同朝向两边的轨迹,飞驰而去,不断背离。

格格不入,再不相融。

“池野。”闻箫字音清晰地叫出这个名字,问他,“如果不到学校上课,你高考考二本,能考吗?”

“能考。”

闻箫继续问:“重本呢,985,211,能考吗?”

“能。”

闻箫闭上眼:“你想考上的那个学校,能吗?”

听筒里传来的呼吸声夹着杂音,不知道过了多久,池野沉哑的嗓音才响起:“考不上。我考不上那个学校。”

直到有什么滴在地板上,闻箫才发现自己哭了。他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泄露丝毫的动静。

他眼睁睁地看着池野的生活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们的感情,更是在崩溃的边缘。

有什么办法?没有办法。

生活的恶意往往毫无根由,却能步步紧逼、层层压垮,令人气息奄奄、挣扎不能。

唯一可做的,不过是赌命罢了。

舌尖尝到了血的铁锈味,闻箫迟钝地判断,应该是下唇出血了。他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到窗边,远远望着对面属于池野的那一扇窗户,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有火星被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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