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娶她为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决定。
父母妹妹若是知道,他们心中又作如何想?
匆匆出城,到达慈恩寺时已是深夜。慧远和尚正在静坐诵经,见到他来,依然合着双眼敲着木鱼。
他喝了杯茶,在檀香萦绕的禅房里,慢慢冷静下来。
慧远和尚瘦小枯干,面容平和,看着与寺中一众僧人无异。正是他,当年用亲儿替代了陆安澜,使陆安澜躲过一劫。他对陆安澜,恩同再造。
陆安澜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公子此来,可是有什么难事?”慧远和尚先开口了,他放下了木鱼,但仍闭目静坐着。
“确实有难解之事,求教于师父。”陆安澜道。
“但说无妨。”
“若是我娶谢明时之女为妻……若是我真如此,父母妹妹可会怎么想?师父你又如何想?”
慧远和尚闻言,双眼猛地睁开了,目光湛然,打量着陆安澜,半晌方道:“公子是出于真心?”
陆安澜点头。
慧远和尚道:“陈家灭门案发,谢明时确实不仁不义,与你父亲乃多年好友,不但不给半分援手,还为了在晋闵帝面前撇清关系而支持抄没陈家。谢明时有罪,然而他终究不是当年嫁祸害人的主谋,更何况他的子女?当年旧事,稚子何辜?”
听得慧远和尚如此说,陆安澜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又问道:“若我父母妹妹,又该作如何想?”
慧远和尚微微一笑,道:“你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非要问我?”
陆安澜想了想,道:“若如此做,我心中不安,深觉得愧对父母亲人及师父。若不如此做,我……此时我需要娶她来叫帝皇的安心。”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犹豫与不确定。
慧远合上双眼,道:“我早已皈依佛门,世间种种,于我早无关系。公子自己定夺就是了。”
陆安澜闻言,沉吟半晌后,朝着慧远和尚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叩拜之礼:“多谢师父解惑!”
他出了禅房,夜色浓重,山中寂静。他缓步走到佛堂之中,他曾在此处设了父亲的长明灯,还有牌位。
佛堂里点着不少长明灯,火光点点,陈嘉的牌位如今并未载明姓名,只写着“子陆安澜敬立”。
陆安澜负手立在堂中,看了许久,方焚香敬上,拜了三个响头。
待他回到家中,已是半夜时分。他提笔给谢明时写了一封信,叫人即刻送了出去。他抬步就往谢家的院子走去,都到了墙边,正要纵身一跃、夜探香闺之时,却忽而止住了脚步。
这小猫儿总觉得自己无礼,还为此闹出好些别扭来,那便不好再落下口实。
这般想着,又回转自己房中。
第二日,陆安澜下朝回来,连家都未归,就去敲谢家的门。
张妈妈一脸为难,道:“陆大人,您要不先请回吧。小姐如今还在气头上。待过几天,气消了,就好了。”
“无妨,我在这儿等着。”陆安澜一点也不介意,道。
时近中午,阳光强烈,空气闷热,站得一会便要浑身湿透。张妈妈眼看劝不下,只得进屋对谢如冰道:“陆大人就在外头候着,小姐还是请他进来吧。否则他一站一个下午,外头又不知传出什么话来。”
谢如冰正在用午膳,闻言道:“他未必会等多久。”那可是枢密使大人,政务繁忙,又怎会有时间耗在这上头。
岂料,待她用完了午饭,宁晚却来报:“小姐,陆大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谢如冰一怔,不知陆安澜又意欲如何,只得无奈道:“让他进来吧。”
陆安澜从外头进来,那一身金蟒朝服都还未曾脱下,额角已全是汗珠,鬓发微湿。不过,陆安澜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坐下喝了宁晚奉上的茶,淡然对谢如冰道:“我有话同你说。”
言下之意,就是要单独对她说了。
此时,张妈妈、宁晚、二郎、宁安都在厅内,刚刚用过午饭,见得陆安澜如此说,都去看谢如冰的意思。
“你说吧。”谢如冰自觉二人并没什么需要单独说的话。
陆安澜微微一笑,道:“上回在孟津,老师曾经托付我一件事情,叫我照顾你们姐弟二人,他将你的婚事托付给了我。既然你害怕外头的流言,那不如我们就早些定亲便是。”
张妈妈闻言,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宁晚诧异地掩唇。二郎和宁安两个似懂非懂,看看陆安澜又看看谢如冰。
谢如冰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时反应不过来,杏眼微微睁大,看着陆安澜,失了言语。
只有陆大人,气定神闲地喝着茶,道:“冰儿,你看何时定亲才好?”因谢如冰自立了女户,婚嫁一事便可自己做主了。
话一说开,陆安澜连着多年不用的昵称也叫出来了。
第49章 幕僚? ...
陆安澜见谢如冰迟迟不语, 这一回竟也不似从前,总咄咄逼人,非要她立刻给出答复。只道:“冰儿, 你且好生考虑考虑, 我明日再来。”
说罢, 风轻云淡地走了。
谢如冰有些神游天外地想,是不是因为陆安澜没吃午膳,肚子饿得慌,所以才走得这么干脆?
还是张妈妈历事多了些,咳嗽一声, 看着宁晚, 道:“今日陆大人说的话, 可不要往外传。”
宁晚点头, 先带着二郎和宁安出去了。
张妈妈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小姐,你心里怎么想?”
谢如冰沉吟不语。她不明白为何陆安澜的态度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就在十来日前,他想的还是无媒无聘把自己接入陆府, 怎的才十几天时间, 就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她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做这么大的转变么?
谢如冰一时想不清楚。
不过, 她并不想同他定亲。有一个对自己吹毛求疵的郎君, 那该多难受!
她今年已十六,也曾模模糊糊地想过自己未来夫婿的样子,便应如同父亲对待母亲般温柔深情。
“小姐, 若能得枢密使大人庇护,老爷在孟津不会吃苦,二公子要去书院也很是简单了,以后你也算有了依靠。真是阿弥陀佛!”张妈妈见谢如冰不回答,便又道。
“妈妈,此事我再想想。”谢如冰知道张妈妈心中担忧,也未曾直接说出自己的心思。
要得到陆大人的庇护,也未必是要成为他的妻子。他只要还用得着她,无论是算账,或是修改武器,陆安澜就必会庇护她的。
陆安澜从自己这里拿走的机弩,还未曾表示过感谢呢。改日可要问问,军中如今可有制造、可有使用。若是用了,她的底气又足几分。
第二日,陆安澜果真下了朝,径直就到谢府来了。
这回张妈妈直接请了他进去,面上略有笑意,对着他态度好了不少,还压低了声音道:“大人,小姐正在考虑,她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可不要逼得太急了。”
陆安澜点头,道:“多谢张妈妈提点,我晓得了。”
他人本就英俊不凡,平常冷眉冷眼,看着不讨喜。此刻眉目温和,舒展开来,张妈妈看着,觉得顺眼不少,也算勉强配得上小姐那般花容月貌。
若是朝堂上一干人等见了,怕要目瞪口呆,抖着手道:枢密使大人怎么可能这般温和无害?这是骗取无知妇孺的信任!
谢如冰第二日就要去慈幼局授课,正在屋里准备,听到陆安澜来,心想正可问一问机弩的去向。
她步入正厅,只见陆安澜一改从前的淡漠,竟然正在与奉茶的张妈妈说话。也不知在说什么,张妈妈脸上的笑容是相当灿烂。
见到谢如冰,张妈妈忙停了说话,站到了一旁。
“说什么事儿,这么开心?”谢如冰不由得问道。
“陆大人问起奴婢的儿孙辈,奴婢就多说了几句。”张妈妈笑眯眯地道。她的丈夫已经过世,两个儿子都成家立业,早脱了奴籍,在京郊置地,俨然乡绅大户。张妈妈心中自然骄傲。
有了昨天那一出,张妈妈此刻也知二人有话要讲,她不宜在一旁听了去。当下,退了出去,现在厅外廊下,远远看着。窗户是早已打开,她将二人是看得清清楚楚,只听不到讲话声。
张妈妈一走,陆安澜还未开口,谢如冰先道:“陆安澜,你去年拿走了我的机弩,如今是不是在军队里用了起来?我听闻,朝廷对于改造武器的工匠,待遇优厚。你看,我能帮你算账,又能给你改造武器。你就把我当成麾下的能人异士来对待,你我都方便。爹爹托付你,不过是病急乱投医,当真不得。我如今是一家之主,自己做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