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可能是因为季节迁徙,这段时间河流附近没有人居住。”亚伯认真地想理由。
“这可是春夏,最暖和的季节,这时候都没人,冬天怎么可能还有人?”该隐反驳着,正巧看见樱桃的鲜红汁液从亚伯的唇边滴落。
他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亚伯没看见对方的眼神,只顾着向两岸的林间眺望。
下一刻,仿佛历史重演,他又被该隐一个倾身压翻在小船里。
不过因为瞬间失衡,小船的一端几乎没入水中,另一端高高翘起,把他们惊得连忙向另一端靠拢,维持平衡。
“你可太有意思了,该隐。”亚伯表情平静地如是评价道。
他嘴角的樱桃汁也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水冲干净了。
该隐气得直喘,稍微平复一会,手里握了一把樱桃在河水中洗干净,递给亚伯:“这回你慢慢吃。”
“这回我不吃了。”亚伯礼貌地拒绝了对方不怀好意的献礼。
该隐搞不懂亚伯这个人了。
他还有种感觉,似乎他从来就没理解过亚伯。
这个世界,明明就只有四个人,可亚伯总是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你会遇上其他人”“你会经历很多事”,这话听得该隐都烦了。
当下,这些话可不就是没有事实依据的胡说八道吗?
他们乘船而下近十天,没有见到任何人生活的迹象,但亚伯还是对他那一套说法振振有词。
该隐彻底服了。
这是认识上的差异,倒也算了。
可亚伯给他的回应实在是让他迷惑——
他到底是接纳我了呢,还是在委婉地拒绝我呢?
谁会上午还好好地拥抱告别,晚上就对这个话题避之不及?只敢做、不敢说,这算什么啊?
还是他只是把我当一个关系密切的同伴?
换了任何一个同伴都无所谓?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该隐就不舒服——极度不舒服,不舒服到在麦田里想起这事,手里的农具都不放下,拎着就去找亚伯要个说法。
说法是肯定要不到的,亚伯从不给他说法。
只有亲切的、友好的、一如既往的拥抱。
他只能这样与亚伯相处,两个人之间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亲近却有隔阂。
这是不对的!
他们是兄弟,是这个孤寂的世界中唯一相知相熟的两个人!
如果不是你,还能是谁?
如果不是我,还能是谁?
该隐总觉得不够。
亚伯给他的不够。
祭台前的礼拜能让他偶尔静下心来,可心口总像有一个漩涡似的,把麦田、羊群、树林、山丘,所有东西都吞进深处,却填不满其中的空缺。
我还需要更多。
他站在田里,望着远处的羊群,还有跟在后面的亚伯,把对方的名字在心里念了一万遍。
我还需要更多。
亚伯要给我更多。
又是一次礼拜,他们还是各自带了自己的作物,但没有了父母的参与,整个氛围轻松多了。
“丰收富足,平安喜乐。”亚伯念着这话,将手里的肉块向火堆里丢去。
一阵烟云升腾而上。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刚抬起脚来后退,被人在腰间掐了一把,顿时全身哆嗦了一下,险些向后栽倒在地。
“该隐!”亚伯厉喝一声。
“怎么?”该隐故作无辜地瞥了他一眼,把自己手里的麦苗丢进火中。
“祭台面前,注意你的言行!”
“什么言行?”该隐惊讶地反问,“我这是和自己的兄弟交流感情呢——神明难道不希望我们彼此亲近、彼此支持?”
“你这是亲近吗?你这是亵渎!”亚伯斥道,“祭台是与神明联系的地方,私人的关系就要受到限制,你记好了。”
他的表情难得严肃。
该隐不理解他的严肃,但也看出了他眼底隐隐的怒火,只好不甘地应了一声:“好吧,我……”
他的话卡在了嗓子里,眼神中满是惊诧与茫然。
亚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祭台,只见火光之中青烟飘渺,形成了一个人形,随着烟雾向上飘动。
那人形分明是年纪尚轻的小该隐,翘腿面向天空,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举着草叶,模样十分惬意。
“那个……”该隐愣愣地看着半空中的烟云,“是我吗?”
“我看挺像……”亚伯也傻眼了。
这算什么,神迹吗?
火光还在燃烧,渐渐在孩子的身下形成了走势怪异的花纹。。
“这是什么?”该隐仰头,迷惑地看着花纹。
该隐出生以来没有识字,父母也没有教育过——他们自己可能也不认得。
唯一认得文字的只有亚伯。
而他也确实认出来了。
在盛夏的阳光里,亚伯的身上一阵阵发冷。
该隐身下浮动着的分明是一个词——
罪人。
从蛾摩拉到白夜城,似乎都在印证该隐的“罪行”。
如今,在这样一个没有人认得文字的地方,作为唯一一个识字的人,亚伯又一次被带回了前两个怪异、离奇的城市之中。
他绕不开。
从来就没绕开过。
在这样一个没有敌对势力的宁静世界,他依旧和该隐有联系,而该隐也依旧与这个带有血腥气息的词语密切相关。
罪孽,血液,死亡。
种种经历顿时涌上心头。
亚伯觉得喘不上气来。
随后的一整晚,他都陷在深深的惶恐之中。
有什么要变化了——巨大的、根本的、无法挽回的变化。
铺天盖地的惊慌感几乎把他压垮了。
作者有话要说:出现了新的灌溉液!
感谢依旧在后台找不着的可爱小天使!(躺倒)
第47章 剧场1
亚伯在灿烂的阳光中发懵。
他似乎一觉睡到快中午了。
该隐也没叫他?
他扶着床沿起身,但瞬间又栽回了床铺里。
我怎么了?
他低头看看,发现自己竟然穿着最初那套衬衫长裤。
皮靴好端端地放在床边,外套也搭在椅背上。
这是我的身体。
但这是该隐的房子。
亚伯又挣扎着起身,这回身上有了些力气。
他踏进靴子,将浑身的虚脱感努力压下去,四处张望着。
屋外有人听见他的动静,推门进了屋里。
是该隐。
但眼前的该隐和少年时完全不一样,身体明显地强壮起来,眼睛……眼睛是血红色的。
瞧见亚伯,该隐一愣,犹豫地开了口:“……亚伯?”
他的语调很奇怪,既亲切又克制,亚伯一时间分不清他在叫谁。
“亚伯?”该隐又喊了一声,这回的语气坚定了一些。
“蛾摩拉?”亚伯还是慎重地提示了一句。
该隐点点头,接了下一句:“白夜城。”
暗号核对完毕。
“怎么回事?我已经跳了好几个时间段了……”
该隐注意到亚伯虚脱似的模样,把椅子拉过来:“先坐下再说。”
该隐从白夜城回到石窟,从石窟里打开门进了这栋房子,又听见屋里有响动,推门看见亚伯向外走,整个过程估计不超过五分钟。
但亚伯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了。
“很多年?”该隐吃惊地重复道。
但亚伯还觉得头晕目眩。
他一时间还没法把少年该隐和眼前陌生的该隐区分开来——毕竟他们有着同样的名字,同样的面容。
“我顶替了原先的亚伯代为照顾,呃……这里的该隐,但是昨天……我的昨天,出了一点问题,祭神的时候出现了警告,一觉醒来,就见到你了……”亚伯越说越觉得乱。
什么原先的亚伯,这里的该隐,他自己都要说晕了。
该隐没纠结其中的细节,只是表情复杂地告诉他:“现在外面已经不是草地了……你自己来看看。”
“不是草地了?”亚伯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他的羊群也消失了,心里竟然有些急切。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卧室。
本该是前厅的地方竟然变成了剧院的入口。
剧院规模极为盛大,头顶的弧形穹顶层叠错落,金色的灯烛光焰翻折,将整个大厅照得富丽堂皇,亦将橙黄色的木制墙壁映得闪闪发光。脚下的猩红色地毯铺满了过道,毯面上绣着雅致的字母,仔细看去,全是“杀”“罚”“恶”“罪”,观之不详。舞台上的红色帷幕绣着金色的藤纹,将幕后的舞台严严实实地遮进黑暗。台下座位呈扇形次第排开,却没有其他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