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霖，这几日为师时常念起久远的事来。”
长霖在身前蒲团上落座，扬唇笑问：“什么久远的事？”
弥迦天尊神思悠远，抚着白须道：“念起当年下界，在私塾旁初次见你的时候。那时候你约摸十一二岁的年纪，旁人都在玩耍，只你一人坐在石阶上看书……”
长霖也回忆起那些久远到记忆有些模糊的事情……
深冬腊月的清早，白雪细碎落了一地，天还灰蒙蒙亮。
私塾外，学童们早早侯在门口，等着先生前来开门。
气候甚是冻人，好在有人带着蹴鞠，趁着空闲时分几个孩童就在门前踢踏起来。
长霖亦是等候入门的孩童之一，穿着满是补丁、洗得发白的袄子默默走到石阶处坐下，而后从身上的褂布包里取出书卷安安静静看了起来。
也正是那个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晃晃悠悠走来，最后跌坐在私塾门口的雪地里。
众人停止了玩闹，纷纷围了过来。
老头哆嗦着发白的唇瓣道：“能不能行行好，给我一点儿吃的。”
一众都是些十一二岁出头的孩童，纷纷捂住斜在身前的布包向后退了几步。
其中有人嫌恶道：“哪儿来的乞丐，走开走开，别打搅我们踢蹴鞠。”紧接着，剩余的人堆里也起了附和之声。
老头苍老的眼皮搭了下来，连带着眸光也暗淡了几分，颤巍巍从雪地里爬起来，虚步走到离私塾远一点的墙角处坐下。
天气寒冷，老头靠着墙喘息着，只是从呼吸间的雾气来看，他已是有进的气无出的气了。
不多时，身侧坐下一个小小的人影。
老头看了眼，是个面容清秀白皙的男孩，穿着泛白的袄子，怀中揣着翻得有些破旧的书卷。
男孩看着他，面容带着几分温和，从褂布包里掏出一块白面馒头递到他身前。
“吃吧。”稚嫩的声音响起。
老头看着他，迟疑道：“我吃了，那你呢？”白面馒头从褂布包里取出后，褂布包已是干瘪瘪的贴在男孩身上。
第22章
“我不饿。”男孩看他的眼神仿佛星辰般明亮清澈。
老头摇摇头，干裂的唇瓣扯出一丝苦笑：“不用了，我这条老命不值钱，就不要浪费小公子的粮食了。”
男孩不语，执著的将馒头呈到他面前。见他不接，索性放在他面前的雪地上，拧眉淡淡道：“我不吃一顿不会死，但你不吃也许连今晚都撑不过去，人就一条命，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头低头看了看馒头，又抬眼看着他准备离开的身影，问道：“小公子，你叫什么？”
“长霖。”他展颜一笑，清脆道。
……
弥迦天尊回过神看着长霖感慨道：“看着这时候的你，和九万年前也无甚区别。”
“师父知道的，弟子向来不信天命。九九之期时弟子会替您收拢灵元，天地更迭也好，千秋万载也罢，弟子都会在此守着等候您再次归来。”
天地更迭也好，千秋万载也罢，弟子都会在此守着等候您再次归来……
弥迦天尊眼底划过一刹恍惚，面前这张清隽出尘的脸庞与回忆中那位紫袍神祇矜贵淡漠的面容交叠在一起。
“弥迦，本君渡劫失败了。”这话从紫袍神祇口中淡淡说出，仿佛像是与他讨论天气这般平常。
然而此话在弥迦天尊耳中，犹如晴天霹雳打落，他执着棋子的手猛地一颤，那颗墨棋从指间跌落，砸乱了即将明朗的棋步。
“帝君……可是因为上次魔界撞毁天柱，您耗费数万年修为修补这才无法渡劫？”
紫宸淡淡点了下头，看着满盘杂乱无章的棋子，焉地笑道：“何须如此惊措，本君当时就知晓这一劫多半是躲不过了。”
“那岂不是……”弥迦天尊顿了下，再也说不出后头的话。
紫宸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淡泊与洒脱，轻描淡写的将他未说完的话道出：“没错，本君命劫将至。”
天尊沉默下来，半晌说道：“我去天庭向天帝借来九世琉璃灯，届时为您收拢灵元。”说着，他已起身向着门口走去，脚步中带着些许虚浮。
“没用的。”紫宸抬手收拾着盘上残局，漫不经意道，“渡劫时，我损耗了心脉，就算你将我的灵元收起，魂魄也是无法聚集的。”
天尊沉沉叹了口气：“我与帝君相交数万载，洪荒时神魔大战，我率领的天将在魔界中了埋伏，是您凭一人之力斩群魔杀出一条血路将我们带出，这份恩情弥迦永生难忘、无以为报。如今帝君遭劫，我若什么都不能做，如何能心安理得？”
紫宸摇摇头：“心有执念，于修习无益。”
天尊此时，心头已然有了决定，沉声道：“无论多久，我在婆华山等候帝君再次归来。”
“师父，您在想什么？”
长霖的唤声将弥迦天尊从回忆里扯离，他垂眸看向九世琉璃灯，蓦地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摇着头：“一段往事罢了。”
……
从潭虚洞走出，长霖负手立于云崖之巅眺望苍穹。
弥迦天尊的话语依稀还在耳畔回响，“长霖，你的劫数已经来了，能不能过但看你的造化。”
从他跟随弥迦天尊来婆华山之时，天尊就告诉他，自己命中有劫数，三劫悉数渡过方能踏入无上之境。
无上之境……那是连已经归寂的紫宸帝君都未到达的境界。
他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带着几分自嘲。
***
回到拂雪阁，路过池鱼半掩的房门前，他停下了脚步，沉吟片刻后用元神扫了一遍四周。
空荡荡的殿宇楼阁，一丝人气也无，心知这个好动的小丫头扫完了内院又跑出去玩了。
长霖心下一动，随即也踏出了门，最终在一道门的善德堂中寻到了人。
只见一群白衫小仙围着中央的一抹澄红身影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听着她讲着大战琼山灵兽的故事。
“那只大兽足足有两个人那么大，爪子像钩子般尖利。它就这么朝着我跑来速度奇快，就差这么一点儿，我就被扑倒在地上。”清脆地声音自人群中传出。
众人十分给面子地“哇”了一声。
她将腿一横，指着伤处刚好的小腿凝重道：“我这腿就是那只大兽弄伤的，但为了完成上神交代的事情，我硬是咬牙忍住了疼痛，将上神需要的灵草紧紧护在怀中。”
池鱼说书的本事那是深得锦昭亲传的，今日讲起故事来，那叫一个生动且精彩，这才赢来众人一片唏嘘赞叹之声。
“小鱼，你可真厉害，身为一只小精怪竟有如此大的觉悟，也难怪长霖上神会将你带回婆华山。
“是呀，你就在此处好好修习，成为地仙指日可待。”
池鱼挠着头嘿嘿笑了声，被人这么一夸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谦虚地摆摆手，忽又想起了这几日匆匆忙忙的长霖，遂叹息道：“唉，我也想早日学成，飞升成仙，只是我家这位上神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除了在拂雪阁扫扫地外，也只能来这儿寻你们说说话解解闷了。”
正说着，只听门外有小仙唤道：“长霖上神。”
“嗯。”一道清冷的应声响起。
众人一个激灵，纷纷从地上爬起来站成一排行礼道：“长霖上神。”
池鱼顿时露出一副要完的愁苦相，缩着脖子，打算趁着人多遁走。心道，也不知他在门口多久了，听没听到自己在编排他。
长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慢悠悠唤道：“池鱼，去哪儿？”
众人闻声，迅速往两侧退开，为他的目光让出一条路，路的尽头是蹲在地上冲着白衣上神讪笑的小鱼精。
拂雪阁中，
池鱼规规矩矩站在殿前，垂着头在心里默念着，他没听到，他没听到…
长霖淡淡瞥了她一眼，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道：“今日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她头皮一紧，臊眉耷眼地将头垂得更低了。
长霖又问道：“你是在抱怨我没有教你术法？”
“池鱼不敢。”她说道。
长霖轻笑了下：“有什么不敢的，你有什么想法就提出来，我亦不是那会伤人的大兽。”
“……”池鱼丧着脸说道，“上神，你就别臊我了，我再也不敢到下头说您的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