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又是一阵的唏嘘。
长霖敛了神,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划过了一丝了然之色。
听老大夫这么一说,他已经明了七八分,想来有问题的不是孙大柱,而是他的娘子,难怪那日他没有察觉到疫鬼的踪迹,这孽畜定是借了孙家娘子的肚子掩住了自己的气息,如今那孙家新添的孙儿十有八九是那借胎投生的疫鬼!
老大夫叹息道:“唉,就这两日,平安巷里一个接一个病倒,老夫我得趁着疫病还未大肆传染带着家人离开这里。对了,这事若是上报到朝廷怕是要封城了,你们也莫要逗留,早些离开吧。”
谢别了老大夫,长霖回身看着池鱼说道:“前方凶险,你就留在这里等着你爷爷前来寻你吧。”
池鱼看了眼自己受伤的小腿,虽然知道自己跟着他有些拖后腿,还是不免担忧道:“上神你一个人能行吗?”
长霖顿了下,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放心吧。”
她点点头,倚着墙慢慢向着外头挪,“那我离远一些。”免得一会发生了打斗受到波及。
长霖微微颔首,笑意未减,直到她慢悠悠挪到大街上,这才转身朝老孙家走去。
老孙家在巷子尽头处,这一路来听了隐隐约约的呜咽声,到了瓦舍口门听到里头婴孩咿呀哭啼声,徒然变得怪异分明。
孙大婶正在院中舀水,见着门口的人影顿了顿,佝偻着身子走过来。
“请问找谁?”老妪声音低哑得很。
长霖没作声,目光在她身上扫过。那日送老孙头出殡时他匆匆一督,这老妇人还是半老徐娘的模样,眼下头发已经全白,根根干枯凌乱的搭在眼睫处,遮住那双苍老褶皱的眼睛。
孙大婶见他没回应,幽幽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颤颤巍巍的准备回屋去。
长霖对着她的身后虚化了一道淡光,与上次孙大柱经过他身侧时迸发的淡光一致,只是这回那缕光束没入孙大婶身上时,她脚步微微一滞,侧头睨了一眼门外,才缓缓进了屋子。
长霖不再迟疑,人在原地化成了虚影,再出现时已经站到两间屋子中央。
屋子里传来一阵异动,紧接着里头走出三个人拦着门口,其中一个正是刚进屋不久的孙大婶。
另外两个,一个是孙大柱,另一个则是那孙家娘子。
这三人无一不是瘦骨嶙峋,尤其那孙家娘子,青白的皮肤裹着根根分明的骨头,像个纸人似的。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民宅?”孙大柱面无表情盯着长霖看。
“活死人。”长霖没回答他,反而看着他们淡淡吐出了三个字。
三人闻言,空洞的瞳孔俱是一缩,面目都变得狰狞起来。
孙家娘子忽地转身进了屋子,匆匆抱起床上的婴孩,打开屋侧的窗户,准备从那儿逃开。
“孽畜,还不现出原形。”长霖并未移步,只是拂袖一挥,孙家娘子碰到窗柩的手无端被扬起,襁褓中的婴孩如同断线风筝般在空中停顿了下继而摔落下来。
只听干瘦的女人一声尖叫,连忙爬到婴孩身边,抱起他又是亲又是哄的,浑浊的眼珠子留下了淡白色的泪来。
长霖漠然看着,早在那婴孩摔落之时,一道黑烟从襁褓中飘出,透过半掩的窗户缓缓飘了出去,而那道黑烟离体时,婴孩的面色变得青紫僵硬,全然是死了多时的模样。
“还我孩儿命来!”
“还我孙儿命来!”
身前传来两道凄厉的叫声,是那孙大柱和孙大婶面容狰狞地扑上来,尖利发紫的五指成爪狠狠向着长霖的脖颈和胸前袭去。
长霖微微偏过身,躲开了俩人的攻击,反手一掌将他们推进了屋子里,顺道捏了个诀困住屋中三个早已失去理智的活死人,这才向着黑烟飘走的方向追去。
彼时的大街上,空荡荡的无甚人烟,许是因为平安巷有疫病的消息传出,许多人都拖家带口离开了山岐郡。
池鱼蹲在角落里候着,此时她也不知枯木爷到底在哪儿,或许找不到她回了盘龙山去,又或许以为她去了郡外,也跟着追去了呢……总之,她现在毫无头绪,‘守株待兔’总比四下盲找来得好。
她倚在墙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侧传来一声暴喝:“臭丫头,你在这儿?你怎么会在这儿,气死我了,真是气死老头子我了!”
头顶吃了一记暴栗,池鱼惨叫一声,睁开眼看去,眼前的白发老头子毛发全都炸起来了,正拿着一根枯木做成的拐杖猛敲她的头。
“爷爷。”她唤了声,一把扑进枯木怀里,哼哼唧唧地说道:“爷爷,你跑哪去了,鱼儿想死你了。”
枯木一愣,举在头顶的拐杖放也不是,打也不是。
这什么情况?几日不见,这臭丫头还学会倒打一耙了。
池鱼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撅起嘴委委屈屈的将受伤的腿一抬,娇嗔道:“你看。”
枯木瞧了眼她的残腿,转瞬没了削她的心思,嘬了一口牙花心疼道:“哎呦哟,这是怎么伤着了?”
第18章
池鱼将这两日的事一通白话,悉数说与枯木听。
枯木气得将拐杖直跺地,中气十足地怒骂道:“我就知道那老道支支吾吾的准没安好心。”
那日枯木顺着黄袍道士指的方向寻去,找了半天也未果。回过头来再找道士,才发现他早就溜之大吉了。
枯木一路追出城去,在邻郡找到道士踪迹,一番争斗后,鼻青脸肿的道士终于说出了池鱼的下落。枯木立马又回了山岐郡,去那刘员外家中。刘员外在得知了平安巷有疫病的消息后早就带着一家老小出城避难去了,枯木到时扑了个空,望着空空如也的宅子又气又急,回身出了门来到大街上正巧就看见蹲在墙角呼呼大睡的池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提着拐杖就上去削她。
枯木望着她的腿,沉吟半晌,眼底精光一闪,喃喃自语道:“你这半吊子术法是该长进长进了。”
……
黑烟一路向着林郊飘去,途中有几次受了长霖的风刃术,在空中被劈散,随后又逐渐融为一体,以更快的速度逃离。
可无论那道黑烟怎么逃,长霖始终不紧不慢的跟着,直到最后,黑烟猛地向地上扎去,化为一道人形。
浑身脓包、青面獠牙的人形怪物扶着树气喘吁吁地看着缓步走来的白衣上神,眼底怒火中烧,嘶哑着嗓子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坏我好事?”
“当年你被厉尘逐出魔界,自此下落无踪,原以为你收敛戾气不再入世为祸人界……”
疫鬼忽然大笑起来打断长霖的话,那张可怖的脸因为笑的缘故反而更加狰狞。半晌,他停了笑意,讥讽道:“我凭什么要收敛戾气,去做个假仁假义的伪善之人?哦,对了!当年厉尘倒是听了紫宸的话做了几万年的‘善人’,可到头来呢,紫宸刚归寂,你们这些自诩高尚、满口正义的天界之人就将他逐出天界,可怜他堂堂一代龙君如同丧家之犬被迫逃回了九幽那暗无天日之地,当真可笑哈哈哈哈……”
长霖沉默了片刻,再出声,语气变得有些冷凝:“孽畜,这几万年碍于你哥哥的面子不曾对你赶尽杀绝,岂料你还未醒悟,继续作乱人世,今日本神便替他将你伏下。”
说到他的哥哥,疫鬼脸色更加难看,低吼了声:“别提那个虚伪的人!好啊,你要同我较量,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本事将我拿下。”说着,疫鬼也不再隐藏实力,双手交叠,掌心处结出了一团黑焰。
疫鬼由洪荒之初存活至今,算起来他的年岁可比长霖多了去,实力自然不容小觑。只是当年厉尘从天界叛出,转身入了魔界时,将他体内邪魄抽走了大半,导致他功法大减,不得已才消失了这么久。如今只差三千邪魄入体他就能恢复如初,临到紧要关头,却冒出这看着年岁尚轻的天界之人来。
长霖清逸的面容没有一丝变化,左手化出一柄长剑,向着虚空轻扫,一道强劲的术法将疫鬼投来的黑焰劈散,借着这股术法还将疫鬼打出几丈远的距离。
疫鬼捂住胸口吐出一股黑血,皱眉道:“你究竟是谁?”什么时候天界后辈出了能与他抗衡的人了?
“婆华山,长霖。”长霖淡淡开口,身形瞬间出现在他面前,正要出手将他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