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两人却已好长一段时间未见。
她正坐在榻上绣荷包,见他来了,手里东西落了一地。
面对别的女子他游刃有余,唯独面对她,却笨拙得不像他。
握拳唇边,他假咳了声,也不看她,只盯着墙角,说:“云山的叶红了,你若愿意…明早来正厅。”喉结艰涩地滚了滚,挤出后面的字,“……我…等你。”
她纠结了一夜,几乎未阖眼。
被他囚禁在这座豪华的大宅子里,每日锦衣玉食,她却过得并不好。
担心师父受伤,亦因为两人关系走到这一步而难过。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她便决定与他一道去云山赏红叶,趁此机会好好谈谈。
她睡不着,很早便起,梳洗完毕后匆匆前往正厅。
然而她等到天黑,都没见他来。
问管家,对方声称主子一夜未归,不知去向。
望着天边黑压压的乌云,不安的情绪笼上心头。
而这份不安,在管家派人打探回来,说搜遍全龙城都找不到人后,陡然飙升到了极点!
将龙城搜了个底朝天都没瞧见苏湛身影,挨个问过店家,也说不曾见过。倒是守门的侍卫说,昨晚瞧见苏湛神色匆忙地策马出城,再没有回来。
由此可见,郊外云山是最可能找到他的地方。
管家让人继续去寻,她拦住打头的护卫,说:“我也去。”
管家踟蹰:“主子吩咐过,您不得离开苏宅半步。”
她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一直拘困在宅院里。
“苏湛如今下落不明,而我常年在云山采药,对那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此等紧要关头,你若是还拘泥这些,我便要怀疑你是诚心不想找到苏湛!”
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管家简直有口难辩,只好暂且抛开主子的吩咐,让她与护卫一道去寻。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云山。
此时天已黑透,枫叶被火光照出诡异的暗红。
白日里苏宅的人曾来过云山,却只沿着山道粗略探过一遍。这回得她提点,便兵分几路将云山上上下下都仔细翻查。
她瞧见草叶上有隐约血迹,便一路追踪到了云山深处——从未涉足过的石洞。
此时苏家随从都在认真搜寻苏湛下落,没人注意她的动向,待她回头想唤人一道进去时,才发现四周空空,地上唯一抹剪影摇曳。
鼻息间淡淡的血气让她感到不安,担忧苏湛,她便没有浪费时间折返回去叫随从,而是咬咬牙,独自一人踏足漆黑的石洞。
石洞隐秘,有藤蔓遮掩,如果不是顺着那些血迹,她绝对不可能发现这一蹊径!
待钻出洞口,眼前景象令她呼吸一滞——
地上横七竖八都是狐狸的尸体,鲜血四溢,红得触目惊心!
她一路走去,看得浑身颤栗。
要说是猎人,可为什么没有带走丰厚的猎物?要说是狩猎比试,却连半只箭羽都没瞧见!
她蹲下来细查了一番,狐狸周身都是剑痕,刺得又狠又准,招招直达要害!
到底是谁对这些小生灵心怀如此浓烈的恨意,简直就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山间一片死寂,唯有她强烈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
直到,角落里传来不易察觉的痛吟。
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靠在池边,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她顺手捡了几株药草,边嚼边朝它走去。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温声安慰,却被那狐狸避开了手。
下一秒,眼前烟雾腾升,那只白狐竟幻化成了人形!
她睁圆眼睛,失声道:“苏湛?!”
和往日里雍容华贵不同,此时的他狼狈不堪,三道爪痕从右侧眉骨一路划至左脸下颌,狰狞可怕。
她盯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失神了片刻,轻叹一句:“原来你真是狐狸精啊。”
他板着脸纠正:“狐妖。”
“我以为妖啊仙啊只存在于画本子里,没想到,当初竟然真救下一只小狐狸!”
他倚着灵石,也不看她,态度冷淡如冰:“当初云山你救我一命,而后我在集市小巷救你一命,如此算来,你我之间已是两清。所以……”
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半晌才艰涩地挤出,“……你可以走了。”
“什么?”
“不是念着你那师父吗?我答应放你离开,不会再纠缠不清。”
他最春风得意之时,她都不曾正眼看他,如今妖力全失、容貌毁尽,她更加不会留在身边。
令龙城无数女眷倾心的苏家公子,一夜间变成面目狰狞的丑八怪。
往日里哭着求着要嫁他的女子,顿时溜得没了影儿。
他本也嫌烦,如此也乐得清静。
只是,每每路过她的院落,却又觉得太静了,衬得心口空荡荡地疼。
守门的仆人还是每天来报,说夫人又在门口蹲了一天。
蠢蠢欲动着想见她,可晃眼瞧见铜镜里的自己,便暴躁地低吼出一句“滚!”
他原本是打算邀她云山赏红叶,想着兴许能借此机会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
然而前一晚,却收到消息,说狐族有难,让他速回。
十几年前的恩怨掀起腥风血雨。
他来到云山,那位同父异母的庶兄正踩着母后的脸,用弯刀将她头颅割下。
“我亲爱的弟弟,初次见面,这份大礼可还惊喜?”
云山百年来的平和被打破,在蜜罐里长大的他虽然修习妖术,但也仅仅掌握了一些皮毛。和一心复仇的庶兄交手,无异以卵击石。
他连连败退,最后使诈,拼尽全力将狐族世代相传的斩魂刀刺进了对方的心脏。但也因此,避不开对方袭来的利爪。
尖锐的疼痛划过半张脸,他只看到一片血光,而后便跌落灵池,经脉具断。
命是捡回来了,可却跟废人没什么两样。
夜里,他难以入眠,睁眼望着头顶帐子出神。
一片死寂中传来窸窣动静。
借着微弱月光,他瞧见她笨拙地从窗户爬了进来。那身影蹑手蹑脚到了榻边。
他慌忙闭上眼睛,鬼使神差地没有斥走她。
心口胡乱扑腾难以平静。
黑暗掩藏了一切。
包括他轻颤的睫羽、和咬破的嘴唇。
只听得她一声轻叹:“呼…终于溜进来了。”
这时候她不该和她的师父促膝长谈、温情脉脉吗?跑来看他一个废人做什么!
胡思乱想间,脸上一凉,浓烈的草药味儿浸透鼻息。
他一惊,险些跳起来。
她动作放得很轻,边为他涂药膏边喃喃低语:“放心!我一定治好你。”
她做完这一切,没有多停留,直接翻窗离开。
药膏到了第二日被皮肤完全吸收,若不是他昨夜醒着,当真要怀疑是做了一场梦!
苏宅夜巡的护卫虽不及官府侍卫,但重金聘请,拳脚功夫也算了得,不至于让一个柔弱女子轻而易举翻进他的卧房!
一问,才知是管家自作主张,叮嘱守夜的人故意放水。
他阴沉着脸,责备的话递到唇边,却是什么都没说。
回屋发了一通脾气,是因为明白,早该死心的自己还在卑微地奢望着什么……
第48章 ...
一连半月, 她都轻易得手,甚至有时被守夜的护卫撞见,对方也只是假咳一声, 让她小心着别摔了。
于是她越发胆大, 索性就在他隔壁大摇大摆地住下。
隔日, 他坐着轮椅出房门,便见她蹲在院子里捣鼓草药。
脸一黑,质问仆人:“她怎么在这儿?!”
不想仆人遭无妄之灾,她拍了拍手上的碎末儿,走到他面前, 示意旁人退下。
然后冲他莞尔:“这里是我家, 我不在这儿又该在哪儿?”
他移开视线, 语气生硬:“这里不是你的家, 回你的医馆!别让我叫人扔你出去!”
藏在暗处的管家叹了口气,正是艰难时刻,主子能不能别这么口是心非?现在这般气势汹汹要赶人走,等人真走了, 又得一个人闷在房里难受。
苏宅上下都看得透彻, 因而苏湛扬声唤人把她赶出去时,竟无一人上前。
他气急败坏, 垂头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唇角挂得逞的笑, 拍他的背替他顺气,狡黠道:“夫君莫气,仔细伤了身体。”他恼得咬牙切齿, 心里却偷偷泛起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