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陪你玩,一辈子宠着你。”王子的面容近在咫尺,虽还稚嫩,却隐约能看到长大后的英俊帅气——是无数少女憧憬的梦。
然而她眼前却不断闪现着另一张脸。
温和面容,凝视她的那双眼眸,祖母绿暖得仿佛化开了一池春水。
身体里明明只是一团棉花,她却感觉心脏被捏碎般疼痛。
眼睛里竟不自觉涌出泪来。
王子错愕了一瞬,指尖拂过她眼角,盯着晶莹的泪水,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低吼:“哭什么?跟本王子在一起还委屈了你不成?多少人盼着能得我垂青,你别不识好歹!”
高傲如他,怎能容忍自己被一个低贱的乞丐比了下去?
她拼命摇头,否认说:“没有,我很高兴,谁稀罕和一个乞丐在一起!还是一个见钱眼开的白眼狼!我才没难过呢……”
然而,眼泪却停不下来,肆意宣泄着那份悲伤。
“那就笑一个。”王子命令道,“笑着说你喜欢我。”
她扬起脸,视线一片模糊,她张了张嘴,想依言照做,却哽咽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张着嘴,不停流泪。
这反应刺激了王子。
伸手掐住她脖子:“快说!说你喜欢我!而不是那个乞丐!”
收拢的五指,紧得她难以呼吸。
“喜欢……我喜欢……”
“喜欢谁?”
“喜欢……”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被抛弃、被出卖,她该愤怒的。
可此时此刻眼前浮现的还是那双温柔的绿色眼眸,想起他替自己擦拭脸颊时小心翼翼的动作、想起他当掉母亲遗物换钱缝补好她时的急切、想起他往她嘴里塞糖果求原谅的讨好、想起他宁愿饿死也不愿让她冒险的倔强、想起昨晚他说会给她所有……
于是,再说不出一个字违心的谎话来。
王子失了耐心,急切威胁道:“再不说的话,就把你扔进火炉里!看你还能不能再活过来!”
“三……”
“二……”
她挣扎在他掌心,声音虚弱无力:“喜欢……我喜欢……”
王子危险地眯起眼,他想听的那两个字,她始终没能说出口。
于是,缓缓吐出最后的倒计时,“一……”
所有的耐心都已用尽,王子扬手,轻飘飘将她扔进了火炉。
“别以为本王子有多稀罕你!这世上比你有趣的玩意儿多了去!不识好歹就去死!”
火舌迅速地将她吞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卡在喉咙里的那句话终于吐露:“喜欢…我喜欢…贺莲……”
***
贺莲猛地从床上坐起,虽已从梦中脱离,那双祖母绿的眼眸,却惊恐残存。
那是他来到贺家的第二年。
母亲始终没能露面,父亲终日与烟酒为伴。他虽懵懂,却也隐约感觉到盘旋在贺家上空压抑而凝重的气氛。
那年冬天没有下雪,却是他度过的最为寒冷的季节。
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父亲将他叫去床头,枯枝般的手抚摸着他脑袋,似哭似笑地对他说了句:“贺莲,爸爸对不起你。”
那时他只盼久卧病床的父亲赶快好起来,没能领会那句话里的意思,歪着脑袋一脸疑惑:“爸爸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男人捂住发红的眼睛,握着他的那只手抓得他生疼。
“爸爸做错了事,却要让小贺莲来承担,爸爸是个懦夫,你永远都不必原谅我。”
他太过年幼,不明白父亲做错了什么,又为什么无需他的原谅。只是扬起天真的小脸,很乖地说:“爸爸才不是懦夫!而且爸爸是大人,不会像我一样做错事惹妈妈生气。”
男人笑得苦涩:“有时候,犯错的往往是大人。”
即便如此,他态度依旧宽容,糯声糯气道:“即便爸爸做错事,我也会原谅你的!”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唇,小脸红扑扑,补上后面的话,“因为…因为我最喜欢爸爸啦!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在那之后没多久,男人病逝。
他被赶出主宅,真正的寒冬,从那一刻开始——
他不在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宝贝,而是贺家上下任意践踏的“杂种”。
是的,杂种。
佣人们无一例外这样称呼他。
“什么是杂种?”虽然不懂,但他还是体会出这两个字里饱含的慢慢恶意。
贺家儿媳手底伺候的佣人往某个方向望了一眼,咬咬牙,抬脚重重朝他踹过去,指着他鼻子粗声粗气地骂:“杂种就是你这样的!绿眼睛怪胎!死妈的下贱货!偷情生出来的狗东西,世世代代都是烂货!”
未满七岁,许多词他听不懂。
但结合佣人狰狞的嘴脸,他还是稍稍理解。
忍痛从地上爬起来,他不顾膝盖上擦出的血痕,生气地去推佣人:“我妈妈没死!我不是怪胎!我不是杂种!”
周围此起彼伏的哄笑,将他推入噩梦的旋涡。
四下张望间,他看到不远处廊下的妇人。
穿着华美的长裙,一只手牵着与他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冰冷的双眼正死死盯着他。
——就像童话绘本里恶毒的巫婆。
仿佛亲自演绎着男版《灰姑娘》,他吃不饱穿不暖,甚至没有机会去上学,被软禁在偏角小楼,活得比老鼠还不如。
终于,照顾他的老佣人看不下去,私底下联系媒体曝光他在贺宅的生活,舆论使然,他的境遇才稍微好些。
贺家为他安排全寄宿制学校,离开前那晚,贺政找来。
贺家正牌媳妇所出,可谓真资格的豪门子弟,衣着光鲜,气势凛然。闯进小楼时无一人敢拦。
彼时他正在收拾行李,瞧见桌上的洋娃娃,长他两岁的少年咧出一抹冷笑:“怪胎就是怪胎,玩这种娘们儿东西!”
被欺凌整整一年,他早已见识过人心的黑暗,下意识地护着母亲买给他的洋娃娃警惕地后退。
似乎瞧出他对洋娃娃的珍视,少年踹翻他的行李箱,大步流星走近跟前,不由分说把东西抢走。
“你还给我!”他焦急万分,奈何瘦弱矮小,根本不是贺政的对手,不仅没抢回洋娃娃,反而被推倒在地。
“这么喜欢这玩意儿?”贺政高举着洋娃娃,刻意刁难,“求我啊,求我就还你。”
他撑地爬起,攥紧拳头,屈辱地示弱:“求你…还给我……”
“啧,求人就该拿出求人的态度来,有你这么站着求人的吗?”少年努努嘴,示意他跪到自己脚边,“快点!我可没耐心等你。”
他尚在犹豫,腿窝忽然被踹了一脚,膝盖一弯,猝不及防跪了下去!
来不及稳住身形,又被揪住头发直接摁在地上。
贺政对着他耳朵低吼:“杂种!你抢了我爸爸!毁了我的家!你怎么不去死?怎么没跟生你的贱人一起下地狱?”
贺政重新直起身,鞋底踩在他脸上,本该天真无邪的眼睛,却噙满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强烈恨意。
贺政用力撕扯手里的洋娃娃,棉花爆出,像纷飞的雪。
“杂种,你给我听着!只要是你在意的东西,我都会亲手毁掉!”
贺政发了疯似的揍他,他无处可逃,最后退到角落,被摁住头往墙上砸。
恍然望着少年狰狞的脸孔,他好像忽然明白,父亲去世前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他来承受这一切?
他也只是想要一个平凡温暖的家而已……
血顺着额头往下爬。
视线被染成一片红,融化他最后的善良和宽容。
——“贺莲,爸爸对不起你。”
——“爸爸做错了事,却要让小贺莲来承担,爸爸是个懦夫,你永远都不必原谅我。”
不原谅。
永远永远都不原谅!
第26章 ...
在无边的回忆里静坐了半晌, 贺莲慢慢回神,起身走到窗前。
天微亮,照着满地雪白。
风随他推窗的动作一股脑涌进来, 衣摆翻飞, 似城墙上的旗帜。
他撑手窗台, 闪烁的眸光映着主楼的剪影。
运筹帷幄这么多年,终于等来这一天。
换上一身白色礼服,他对着镜子系好领带。
即便这一路上布满荆棘,也无法阻止他成长为如此出色英俊的男人。
他跨出那扇门,亦走出童年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