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霍沉送她回房的时候,即便极力掩饰,可还是被她察觉到了异样。眼圈红成那样,不是哭了是什么?
大概是她那番指控,真的伤到了他……
“霍先生在西角那间房待到天亮才出来,看上去似乎很疲惫。”佣人想到什么,又感叹,“过些天就是霍老先生他们的忌日,昨晚大概睹物伤情吧,心情总不可能有多好。”
“睹物伤情?”乔烟捕捉到这一字眼。
佣人已经听说昨天半夜的事,对乔烟的做法多少有些不赞许,斟酌了下,说:“乔小姐,有些话我们外人也不好说,那间房是存放霍老先生夫人还有霍先生几位哥哥遗物的地方,当年那场意外让霍先生消沉了很久,好不容易走出来,您不仅硬逼他重新走进那间房,还说…说里面放着……”
那两个字佣人说不出口,略过后,又道,“霍宅上上下下都看得出来霍先生很在乎您,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也请乔小姐多体谅体谅他。”
忌日?遗物?
仿佛被人掐住喉咙,乔烟感到呼吸困难。
她昨晚都做了什么荒唐事、说了什么荒唐话?!
她撑着洗面台勉强站稳,恍然若梦地问佣人:“霍沉的家人出了什么意外?”
“下雪天,参加完宴会回家的路上车轮打滑……”佣人叹气,“真造孽,好好的一个家就毁了,当年霍先生才14岁……”
第14章
不知道是怎么跑下楼的,脚上的刺痛仿佛从身体里剥离,只一心想赶紧见到霍沉。
在玄关劫住对方的时候,乔烟已经哭得不能自己。
她怎么能、怎么能做出那样过分的事!
霍沉正要出门,见她踩着纱布就跑了下来,脸色一沉,走过去就是一声呵斥:“现在又是闹的哪一出?!”
乔烟张了张嘴,却发现哽咽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眼见霍沉走近跟前,她吸了吸鼻子,直接扑进他怀里。
第一次、主动的、紧紧地、拥抱他。
“对…不…起……”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一句破碎的道歉,但其实胸口憋了好多好多话,拥挤得快要窒息。
微凉的手慢慢落在了她肩上。
然后,往怀里揽了揽。
佣人们很有眼色地退下,空荡荡的大厅,只剩紧紧相依的两人。
林小嘉舍不得走,躲在柱子后面偷看。李婶瞪她,扯着她衣袖离场。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挪步,意犹未尽地问李婶:“霍先生和乔小姐这是happy end了吧?”
“什么哈皮恩德?快去厨房干活了!别成天好奇老板的私事!”李婶念叨着,穿过走廊时,微微停下了脚步。
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将室外的雪景框成一幅画,和十年前的那场雪一样美——
霍家受邀去参加宴会,漂亮的礼服套在高颜值家族身上,将夜幕都照亮。
一家六口,只有霍沉闷闷不乐。
十四岁的少年鼻子里塞着纸团,蹲在玄关像只即将被抛弃的奶狗。
二哥三哥偷偷朝他扮鬼脸,把他气成了河豚,鼓着脸对两位大人说:“我也想去宴会,一个人待在家里多没意思……”
霍夫人和丈夫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笑:“小沉,你发烧了,医生说需要休息。”
“我都睡一天了!继续困在家里会发霉的,妈妈!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乖乖的。”
他的哀求再次被驳回。
这次说话的是他最敬爱的大哥,从佣人手里拿过棉拖鞋,蹲下来捉了他的脚给套上,也不过二十几岁,却已显露继承人应有的稳重。
“宴会人多,会顾不上你,你就在家里休息,如果实在睡不着,允许你玩一会儿游戏,但不能超过一个小时。”
父亲操劳生意很少在家,他的童年多由大哥陪伴,可以说,大哥是超越父母、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存在。
大哥都发话了,怎么能不听?
于是只好放弃,分别时不舍地扯了扯他衣袖,委屈巴巴道:“那早点回来……”佣人的陪伴总比不过家人,尤其还是在他生病最脆弱的时候。
“好。”男人揉了揉他脑袋,掌心和唇边的笑容让他心头温暖。
大哥说话算数,从来不骗他!
霍沉安心,终于肯松开对方衣袖,站在玄关口冲家人挥手道别。门关上的那刹,又大声强调了一遍:“早点回来——!”
砰——
门彻底合上,遮住了室外的风雪,留给他一片空寂。
佣人劝说:“小沉,咱们回屋吧!马上就是圣诞节,病情加重的话别说是宴会,连滑雪大赛都没法参加了,小沉不是最喜欢滑雪了吗?”
去年的滑雪大赛没拿到奖,他心有不甘,这次一定要让大哥亲眼见证他夺冠!
他乖乖回房,可躺在床上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窗帘半掩,夜幕中,白雪正无声落下。
今年的雪真大……
等病好了一定要和大哥一起堆个超大的雪人!
对了!还要挖几个坑,让二哥三哥摔个狗啃屎!谁让他们总欺负他!
他咧嘴偷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这样等待的时间就会过得快一些,很快大哥他们就回来了,很快就不是一个人了……
……
后半夜的时候,窗外传来犬吠,一声高过一声,是从来没有过的暴躁。车灯的光束接二连三扫过窗户,将他彻底从睡梦中拉出来。
他推开被子坐起身,揉着眼睛跑去阳台。
凛冽寒风迎面卷来,刺得他眼泪都漫上来,抬手遮在额前,他朝楼下望——一辆又一辆的车从大门外驶进来,陌生的脸孔不断从车上下来。
他瞄了眼墙上的挂钟,半夜3点这些人跑来家里做什么?
也许是突然被吵醒,心跳得格外快,快到让他有些发慌。
他下意识地往大哥房间跑去,都这么晚了,应该早就已经回来了吧!
然而推开那扇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屋内东西摆放得规规矩矩,保持着大哥一贯的整洁风格。
不在卧室,那应该在大厅!毕竟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总是需要出面接待的!
他又朝旋梯跑去,在那里和找来的佣人撞个满怀。
佣人眼睛红红的,明显刚哭过。
他抓住对方肩膀,不安地问:“李婶,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还有,我大哥在哪儿?”
佣人听了这话,没忍住,一下子哭出来。
他愣怔,谁这么厉害,竟能将凶巴巴的李婶都弄哭?
很快,他得到了答案……
警方运来五具尸体,要求作为家属的他辨认,公事公办地哀悼:“出了这样的事,我们深表遗憾,家属身份确认无疑的话,麻烦签个字。”
他站在拥挤的大厅,一瞬间如至冰窟……
***
风卷着初雪从大门外涌进来,和男人身上的味道一样寂寞。乔烟终于明白,每年冬天跃上古堡的血族少年究竟在凝望着什么。
他在等。
等他永远不会回来的家人……
明明醒着,却看到了梦的后续——
在血族男人说完那句话后,她深深地拥抱了他,丝毫不介意他的双手曾沾染罪恶的鲜血,一字字说:“烟烟会陪着你,永远不会背叛你。所以,没关系的,告诉我所有的秘密,无论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如初。”
黑暗中,男人温热的泪落在她颈窝。
所有的防备和伪装全都融化。
这一刻,他不再是高傲刻薄的血族、不再是完美强大的存在。而是那个蜷缩在雪夜里,孤单又无助的少年。
“说好了早点回来,为什么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抛弃了我!我恨…我恨他们……我恨…大哥……”
“大哥是骗子!我永远、永远不要原谅他……”
她于是弯起唇角,像梦里的她那样,流着泪告诉他:
“霍沉,以后烟烟会陪着你。”
“一直一直陪着你。”
男人手臂勒紧了她:“你在说些什么?”
“我说,要一直陪着你!代替叔叔阿姨,代替大哥…一直陪着你……”
霍沉胸口震了震,忽然松开了她,别过去的侧颜写满隐忍:“提那些人干什么?我不需要谁来陪!”
她拉起他的手,笑着晃了晃:“需要的!霍沉啊,你能不能诚实一点?”
他懊恼地转过头来瞪她:“是不是这两天没教训你,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你以为你多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