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流思索片刻,眨眨眼:“景瑀想听真话吗?”
石璋笑了:“你若愿意告诉我,我自然要听。”
“说实话,当年立下的志向,如今虽未变易,心境却也是大不相同。我是一介俗人,留在官场上做事,除开为了所谓的天下百姓,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姜流说,“我终究是做不到祖父那般为苍生鞠躬尽瘁,,我这人心眼太小,装不下那么大的天下,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石璋目光沉沉,看着姜流慢慢的把话问出来:“你的心里装不下天下,那装的是什么?”
那目光实在让人无所遁形,姜流只觉得自己心里的每一寸都被石璋看的透彻,慌乱间就要躲开视线,却只听见石璋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吗,衍之。”
——
国师府。
石珺扒着进园子的洞门,脑袋不住往外探,一双眼睛睁的溜圆,眼珠子咕噜噜直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身后的花黎一脸无奈,又怕动静太大惊动坐在园子里的那两人,只能压着声音:“咱们别在这里偷偷摸摸了,赶紧跟我回去。”
少年人长得飞快。只过了一年多,他便完全脱去先前瘦小的模样,变得结实挺拔起来,个头比石珺高上许多。如今正是变声期,声音也变得低沉许多,还有些嘶哑,与孩童时的清亮大不相同。
“我不。”石珺一口拒绝,“我才不回去。哎花黎,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谈完事啊?我要是现在过去会不会被哥哥骂?”
花黎恨不得直接把这个小祖宗给拎回去,但若是来硬的,只怕石珺脾气一上来适得其反,只能耐着性子劝:“上午王爷才发完火,现在又在和阮公子谈正事,你千万别去添乱。”
“你说哥哥都到回川哥哥这里来了,怎么也不想着来看我?”石珺噘着嘴不高兴,“他是不是把我忘了!”
说白了,石珺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娃娃,虽说这些年听起来过的动荡,但她无论在哪儿都有人用心照料看护,又因为年纪小格外疼惜偏宠些。也因此,她没受过苦不算,还养出了一副烂漫娇憨的性子。
花黎与她不同。他是正经吃过苦的人,如今虽然有一番新的生活,但毕竟是受人恩惠,心里仍是处处小心谨慎,即使只比石珺大了几岁,眼光心智都大有不同。
“你看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连一个笑容都没有,想必话题严肃。”花黎道,“乖,跟我回去,明日找个合适的时间再来。”
花黎这么说,石珺有些犹豫了:“那……那我们再等等,再等一刻,若是他们还坐着不动,我们就回去。”
他们俩在这里小声嘀咕,那头坐着的两人也停了话题。
阮临往那头望了一眼,“这孩子倒也能忍得住,夏季蚊虫多,也不怕被叮的满头包。”
石珫提高音量:“别藏了,过来。”
两个孩子听到石珫的声音,立刻住嘴。过了片刻,石珺憋着气声问:“这是在说我们吗?”
花黎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石珫的声音又传过来:“珺儿。”
这下不用猜了。石珺拽着花黎的袖子,磨磨蹭蹭的过去。
“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石珺赔着笑脸,悄悄的往阮临那边挪过去。
阮临温声道:“你靠着的那根竹子,竹叶都被你摇下来一半了。”
石珺一愣,往后看,果然见自己那洞门边种着几根竹,此时风一过,竹叶沙沙。
她嗫嚅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们在干嘛。”
“在我这里可还能住的惯?”阮临摸了摸她的头发,“只是还要委屈你闷在家里。”
“没事的,有花黎,还有采青和阿若陪我,我不觉得闷。”石珺说完又笑道,“只是……若哥哥和小临哥能每天抽出一两个时辰陪我,那就更好了!”
阮临正要开口,杨衷匆匆赶来:“公子,姜大人来了。”
“衍之?”阮临笑了,“他今日是要住在我这里?”
石珫道:“只怕是刚从宫里回来。”
“你让他在前厅稍坐片刻,我……”
阮临话没说完,姜流却已自己寻来。他平日来国师府勤,在这里自如的很。阮临也不管他,只随他走动。
这回姜流也没多想,就如平常一般,却没想到除开阮临和石珫还有其他人,愣了愣道:“你这里倒是热闹。”
石珺不认识他,眨着眼好奇的看向姜流。
姜流也看着她,笑眯眯的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石珺虽天真,这些年隐姓埋名,她对这个问题尤为谨慎,没有回答,只是询问的看向石珫和阮临。
见她不答,姜流也没往心里去,只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阮临正要叫花黎带着石珺离开,石珫却对石珺道:“珺儿,叫人。”
石珺甜甜的喊了声:“哥哥好。”
姜流心里一惊,转头看向石珫:“这是公主?!”
石珫点头,阮临拿不准他想做什么,没吭声。
姜流连忙蹲下看着石珺,果真在这孩子的眉目里找到几分相似。
“我和景瑀都以为……”姜流喃喃的说,而后又立刻想到什么,皱着眉看向石珫,“你既先前将她藏得那样好,为何这个时候带她进京!”
他正说着,石珺赶紧为石珫辩解:“你别说我哥哥,我是自己跑过来的。”
“你自己过来的?”姜流问,“不在你舅舅那儿待着,才这么小一点,就会离家出走了?”
“我不是从舅舅那里过来的!”石珺噘着嘴哼唧,“是梁州。”
姜流明白了。看来石珫与阮临的交情比他想象的还要早还要深,甚至放心将石珺从西北送到梁州。
“让花黎带你回去。”石珫道,“早些睡,别闹太晚。”
两个孩子离开后,姜流坐下,眉头还是没有展开。低声道:“你们既然让我见公主,便是没打算瞒着陛下了。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你们最好……罢了,把人放到眼前也好,想来你们做事也有分寸,不需要我来说什么。”
阮临叹了口气:“你这么晚过来,想必是有事。”
姜流正色,将袁宽的说辞与石璋的意思说清。
三人神情皆是凝重,阮临开口应下:“以你们的身份派人去梁州只怕多有不便,我从慰灵宫派人去查。只是此事已过二十余年,想要重翻,只怕要费不少功夫。”
“除了梁州,贤郡王的案子和卢家也不能忘。”石珫思索,“我们分头去查。找到这其中隐藏的旧事,或许就能找到袁鼎的软肋。”
“我想了半天了,始终想象不到,袁鼎为何要突然向贤郡王府发难。那时贤郡王府正得先帝青眼,这桩婚事还是先帝赐婚,他袁鼎不过刚登科,又无背景,摊上这么个岳家,面子里子都有,怎会突然……”姜流道,“按着袁宽的说法,当时袁鼎的妻子还怀着身孕。究竟是什么事,让他连孩子都不顾。”
阮临若有所思,忽然道:“他这么多年府中无人,却和卢葳有私。这两人都曾与梁州有联系……会不会他们早在梁州就互生情意,只是后来一个进了宫,一个另娶他人。”
姜流恍然:“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国公府多年前曾携眷去梁州住了几年。你是说,当年袁鼎是在敬国公府做的西席?也是在那是便认识了卢葳?”
“可是。若真如此,事情便又说不通了。”姜流疑惑道,“若他二人情投意合,当年袁鼎高中探花,又正好与卢葳选秀为同一年,敬国公为何不成全这对有情人,反而让自己女儿入宫。据我所知,敬国公也不是那种借着女儿攀高枝的人。以他的身份,让先帝赐个婚也不难,怎的最后会是这番局面?”
第73章 日朗天青(三)
七月中旬。
暑气黏在天地间久久不散,只有暴雨后才暂时退避,让人难得能喘口气。
“今年的夏着实热的厉害,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见消。”宁香站在一旁为卢葳打扇,又服侍着她吃了碗莲子羹。
卢葳表情恹恹,看着没什么精神。宁香有些担忧,小声询问:“太后可是不舒服?奴婢叫个太医来为娘娘瞧瞧吧。”
“不用。”卢葳听着外头淋淋漓漓的雨滴声,“坐下,陪我说说话。”
她说完这句话,也不知在想什么,宁香看在眼里,轻轻叫了声:“娘娘。”